我怔住,定定看向师傅一时说不出话。
原来竟还是为我。
心中自责看向非予,他眼中却比我更多愧疚。
他低眸兀去我滚热泪珠,带着丝丝笑意拥我入怀:“你看,不该让你知道的……”
我在他带着温暖的怀抱中哭的昏天黑地,却始终不肯让步分毫。
他抬手抚开我紧蹙眉头,安慰:“我会回来的。”
我听着他的话,却将他抱的更紧,犹如一头受伤小兽一般瞪向师傅说。
我要跟他走。
那一瞬间,非予拥着我的怀抱骤然一颤,他满是惊喜低头看我:“你说真的?”
我抬手擦去眼角的泪,仰头以极认真的捧起他的脸:“师傅不要你,我要……”
我的话让他感动,然而也只是感动而已。或许在他少年心中也曾泛起一阵涟漪,但却不足以让他动摇心智。
我,终究没能拦下非予离开的脚步。
在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无果之后,他终以套马绳索将我结结实实捆在了敖包软榻之上。
这是十五年来他第一次逆了我的意。
在我斜倒在榻上,哭着大骂灵非予是个混蛋的时候,他只垂首在屏风外听我的哭诉。
他说:“要想复国,你需要江湖势力的支撑。”
我怔住,久久不能言。
师傅曾说过,我这一生,最大的使命是将宇文势卑鄙夺取的江山,重回慕容族之手。
为了这个目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割舍,包括师傅,包括非予。
彼时,我尚年幼。虽知道复国大任重于天,却仍觉不能与非予在我心中的分量相及。
多年相伴的青梅竹马,已将他变作我生命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论何人何事都不能将他从我身旁带走。何况,他是为我去搏命。
他终究还是去往秦川。
在一片夕阳西下的旖旎暮色中,在我久不停歇的嚎啕声里,身影渐远。
为此,我与师傅赌了好久的气。
为了让非予能回到我身边,我将自己一个人长久关在房中,任凭谁来劝说,也不肯开门。
奶娘做了我最喜欢的奶糕给我送来,我却连面也未让她见到。
一番无休尽的折腾之后,我终于病了。高热烧到烫手,可口里念念不忘的仍是非予的名字。
照顾我的奶娘,终不忍看我憔悴下去,含着泪连夜将一封密信送往秦川,只盼交到非予手中。
那时我天真的意味,非予马上就要回来见我了。
西风烈烈下,我又不在孤单单一个人。
可是没想到。
师傅安插在途中的暗人,却先一步将奶娘写给非予的信又送到师傅手中,再无缘非予。
为着我的任性终得到天大的惩罚。
师傅下令,再不许我见奶娘。
那天,我怒气冲冲闯进他房间,质问他:为什么,要将我在意之人一一夺走。
他没有多说,仅仅是怒不可遏瞪向我的眼神就足矣让我胆寒。
那天,他当着我的面眼睁睁烧掉了那封信。以再严肃不过的神色看向我,愤愤开口:“想要保护他们,你不够资格!”
师傅的教训警醒了我。
我想,他说的是对的。
连家都没有的我,又怎能奢求留下他们。
我颓然,而后不再颓然。
我在心中暗暗发誓:哪怕为了他们,我亦要变强。
自此之后,我不在懒怠,勤谨恭敬跟随师傅习武授学,晨曦而起,星落才歇。连师傅也惊异于我的改变,直道我思极顿悟,已懂得担当大局。
他却不知,我如此皆是为了奶娘,为了非予。
时光转瞬流过恍惚的仿若隔世,我记不清受过多少伤,却惟独记得只流过一次泪。
那是非予去了秦川的第三年春。
那天我在房中受教师傅的《握奇经》,模糊参半的听师傅讲到“行伍交错,整在鼗音”时,报信小厮却急急闯进来,不由分说的将一封密信交到师傅手中。
我知道,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坚毅如天神一般的师傅,从不曾显露出那般惊骇神色。
果然——
我上前,夺过那封信字迹潦草的信笺上不足百十余字,却在一瞬间觉得天崩地裂。
是非予,我的非予。
信上说,非予到达秦川后,不足半月,就顺利完成入盟三事,并以火烧南夏三十万粮草之大功,成功逼退前来剿灭的蛮兵,解救驻守秦川无赦盟余众七千人。
又在盟主无痕病重时,只身前往五毒岭,穿梭剧毒鸟兽之间,寻得三棵百生草,保住无赦盟的掌门人。
而非予,也由此声名大噪,在备受众人崇敬之时,也成为无赦盟盟主得力干将,世人皆尊一声“灵公子”
多不可思议的少年!
可正是这位传奇一时的“灵公子”此时此刻却躺在千里之外,久眠病榻命悬一线。
信上说,非予在无赦盟中因屡立奇功,不过三年便已代盟主无痕主理盟中大小事。
半月前,盟主无痕骤然辞世无赦盟中群龙无首,恰逢武林中门派之争再起,纷纷欲亡无赦盟,以奠定江湖地位。
大敌当前,我的非予堪堪当起兴亡大任,以无赦盟中大护法之身份连番滚战八大门派二十三人,却终以一招断岩斩,落败少林空悟和尚,饮恨一时。
那一战,非予共受三十二处重伤,两处距离心脏不过三厘。其惨烈之状堪称世间少有。
因钦佩非予气节,八大门派终没有再与无赦盟纠缠下去。
少林空悟更是在险胜下非予后便当即以少林不传秘药返生丹护住他心脉,并许诺只要非予在一日,少林一日不与无赦盟为难。
一时间,无赦盟再因非予的情义之举,再度享誉秦川,成为号令江湖的第一大门派。无赦灵非予也一跃而上,成为无赦盟新继盟主。
这一役。
非予在以他性命为注的角斗之中,终为我复国赢得半点先机。
那段时间,发疯似的想念伴着担心,将我折磨的痛不欲生。我在房中将小厮送来的那封信看了千千万遍,心中却像长了草。
非予,我的非予,你到底怎样了。
夜色降临在苍茫草原大地的时候,我终于按捺不住。草草留下一封简信,我便携了随身的长云剑快马赶往秦川。
沿途有很多师傅的眼线,几番想要拦下我,却皆被我一一挑翻马下。
我在他们惊骇异常的神色中,看出一丝难以置信。
他们大抵只以为我是个柔弱女子,却忘记我是师傅亲手带出来的徒弟。
我以师傅教训我的话,尽数还给他。
我说:想留下我,你们不够资格。
几番波折艰险之下,我终究还是见到了非予。
在那个暮春时节,在一片灼灼其华的桃花下,那个被无数次神化的坚毅少年,白衣青衫站在哪儿,依旧对我温柔的笑。
我不想哭,眼泪却扑簌簌的掉下来。
他上前抱住替我捂泪,却被我一把狠狠推开,我愤愤记恨着当年他的狠心离开,一遍一遍责问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他退后的脚步显得趔趄,我怔然看向他苍白脸色,转而目及他胸口处白衣,才惊觉一片血红。
我惊叫着上前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抱进怀中,我微微挣扎,他却抱得更紧,一句带着笑意的轻呢在我耳畔响起,却霎时让我红了脸。
他说,我会疼……
师父终究还是来寻我。
我清楚记得那天我见到非予不过片刻,塞外传来我出逃的消息。
他讶异于我的胆大妄为,我却不堪受他迫人目光重重垂下头。
那时我想,他一定生了我的气。
瞒着师傅偷偷由塞北来到秦川,又打伤在途中拦截我的探子,逆了师傅的意。
多大的罪过!
我仗着胆子偷偷侧眼看过去。
他的脸色略显平淡,眉宇之间隐隐透出一些坚毅,更为他添上几分耀眼光芒。
他总是这样沉稳,微微蹙在一起的眉头,像永远理不开的结。
耷拉着脑袋站在他面前,我不敢再为我的过错辩驳一句,却只盼他能晚几日再送我回去。
天知道,我有多想见他。
我们并肩在那桃花树下站了许久,非予却始终没有的责备。
早绽的桃花过了繁盛,似带着倦意缓缓而落,我正想着该如何应对他的问,却听见他若有若无的一句叹息浅笑。
我惊喜抬头问他,你不骂我?
我清楚记得那一天,他爱恋抚过我的发丝,无奈苦笑:“我怎么舍得。”
师傅没有到秦川,受命带我回去的是曾随他奔赴沙场的副将傅杰。我半求告似的看着他,掏空心思劝说让他答应让我在秦川多留几日。
非予亦是啼笑皆非。因为我对他说若不让我留下,我便再不见他!
傅杰终究还是败给了我的无赖。
经过长久犹豫之后,他终于答应我,让我在秦川多留七日。
七日,不足矣诉尽这三年分别里的思念。可对于我那严酷的师傅来说,已是不可得的恩典。
住在秦川那几天,非予总是很忙,盟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占去他大半的时间,我却只能在深夜与他浅聊几句。
第三次在房中,等他等到深夜时候,我终于抑制不住发了火,质问他还是不是我的非予。
他怔住,半晌不能言语,只是目光复杂看向我,像是藏了许许多多的心事。
那时候,我才惊觉我们已不再无话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