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至腊八年节。
当夜,宫中两宴同开,皇上在太和殿赐席群臣王公,后宫这边亦是在永春宫赏宴,以太后为尊,皇后太子妃相伴左右,诸妃嫔,王妃公主等内命妇同席。其乐融融,共庆圣典。
“听说太子接了个民间女子进宫,已身怀六甲,太子妃也真是好涵养,呵~”裕王妃周氏轻笑一笑,那话中的冷嘲不言而喻。
诸亲王妃皆按丈夫的齿序排位,身为老大的荣亲王体弱多病,甚少出席宫宴没多大存在感,荣王妃孟氏便留府照顾丈夫;老二是太子,身为未来一国之母的太子妃自然是高于众人陪侍在太后左右。裕王妃便被排在了首席,老四年初丧妻,排序老五的雍亲王妃别庄养身子,排在她后面的便是老六的恒王妃陈氏,及老七的诚王妃许氏。
陈氏眉一簇,本就肃凝的面上越发端庄,“三嫂,您喝多了。”
“六弟妹,陈御史在家都教的你什么,女子像你这般无趣。”周氏拖着下巴,眼神醉朦朦,连声音都有些飘,“……你平日都留得住六弟吗?我可听说你们府上都无姬妾进门。”
“是啊,六嫂,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呢。”许氏举着一杯果子酒,似乎想要一醉解千愁,细看她的容貌,憔悴的连脂粉都遮不住她眼下浓重的乌黑,“说起来,我也挺羡慕五嫂的,不必跟我们一样坐这儿尝这冷冰冰的菜。”
陈氏被许氏的话吓了一跳,这传出去可是大逆不道,夹起桌前的虾饺就塞到她嘴里,盼着她不要再胡言乱语,“什么话都别说,吃东西!”她一向恭敬严肃,谨慎小心,但此刻却要被坐在自己两边的三嫂和七弟妹给弄得心头七上八下的,只盼着这宫宴早些结束。
而被她们念叨着在养病的沈瑾却是用过晚膳后就出庄了,她近日在庄子外发现了一亩红梅树,就在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后傍晚竟然满山绽放,花色如烈焰般艳丽,红白相间甚是夺目。
“冰华化雪月添白,一日东风一日香。”
梅林里点了灯盏,红梅白雪应景。即使外面的霜雪也早已落满一地,北风冷冽刺骨,脚踩在雪上‘沙沙’作响,也挡不住沈瑾的兴致。
松萝打伞,六安搀着沈瑾从庄外走来,手上还捧着一束刚折的红梅。刚到门口,就看到九英和绿萼领着两名侍女迎上前,面上尽是忧虑和焦急。
“怎么今天站门口了?是房间里的地暖烧得太热了?”沈瑾对身边的四个侍女一向宽容,但今天两人却是面色青白的候在风口处。
“王爷来了。”
沈瑾面色一僵,这个时辰他不是应该还在宫中赴宴,怎么会出现在庄子上?尽管疑惑但面上却显得风轻云淡,“脸色都冻僵了,你们先下去暖暖再来伺候吧。”
九英和绿萼此时哪儿敢离去。
“您出门不久,王爷就来了,时辰越来越晚,您迟迟不回,王爷把房里您最喜欢的那套白釉茶盏都砸了。”
“主子,这天越来越冷,您身体还弱,这散步的事要不等开春后再继续?您若想赏梅,奴婢天天去给您摘。”
她本就打算明天不再出门了,但此刻被九英一念,倒显得她任性了。跨过垂花门进了正院,就看到跪了满院的下人,各自的身上都落了不少白皑皑的雪花,看来跪了不止一时片刻,沈瑾低低一叹,“不用跪了,都下去吧。”又转头轻声吩咐九英,“今儿个倒是我连累他们了,吩咐厨房熬大锅姜汤,每人都喝一碗,再发一串铜钱。”
“奴婢晓得。”
“是。”
“奴才给王妃请安。”
“孙公公。”
事到临头,沈瑾突然有些踌躇,可孙延龄已经为她撩开了帘子,迈入厅堂就对上了赵祯的目光,他头戴紫金冠,身着深红亲王服,沉静端坐的姿态,不怒而威的模样压得沈瑾心尖有些沉重,地上的残渣被收拾的干净,若非桌上确实没有了她早上刚摆上的茶具,丝毫看不出他发过火的样子。
一枕黄粱梦,如今一见仿若隔了两世。
“见过王爷。”沈瑾盈盈福身。
“如此冰天雪地都耐不住王妃的闲情逸致啊?” 赵祯尾音上扬,目光如炬的盯着她,那模样看起来是怒极了。
沈瑾沉默不语。
“说话!”赵祯忍住了拍桌子的冲动,他心里挂念她,食不知味,可她呢,一点也不将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中,雅兴到挺高,“知道外面是什么天?你以为自己的身子骨是铁打的吗?”
“妾身出去的时候没有下雪。”
“呵~~你到是有理!”赵祯觉得要被沈瑾气笑了。
他一身沉重的亲王服,想必是在宫里赴宴结束便来了庄子上,沈瑾终究是幽幽一叹气,低了下头服软,“王爷匆匆而来,想必未能好好用膳,您更衣洗漱一番,我让人给您准备些面食。”
宫灯晕黄充斥着暖意,看到沈瑾低头颔首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温声软语的问候自己,赵祯胸口郁结的那口气突然就散了,“再也没有下次。”顺从的应了她的安排。
“是。”
“你也跟我一起换身衣服。”拉着她就往净房走,手上冰凉的温度让他又想呵斥她,说不得明日又得病一场。
沈瑾进去后,她的四个侍女皆是面色惶恐的忧虑,六安和九英直接趴在门口听,生怕他们起争执,王爷出手伤到王妃。倒是孙延龄稳妥妥的候在抱厦下,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手将两人拉离。
“孙公公,您拉我们做什么?”
孙延龄语气安然的淡定,“王妃嫁给我们主子爷这么多年,你们可见主子爷伤过王妃,几时对王妃红过脸。”
几人被如此点拨,心中思绪一转都明白过来但心里却还是不由得担心。直到王爷在里屋唤人准备热水,才放下了心。
赵祯的眼睛不错落的盯在沈瑾身上,她纤葱白净的手指从他脖颈间滑过,然后又颔首低垂给他系寝衣的带子,这个动作印在窗户上就像她主动抱着他的腰,缠绵极了。两人靠得极尽,他的呼吸扑在她的面上,看见耳边的翡翠坠子轻灵晃动,宫灯下衬得她面容温柔又从容。
赵祯忍不住将沈瑾拥在了怀里,紧紧的环着。
沈瑾手足僵住,只有颤动的睫毛显示她内心的慌乱。
“阿瑾。”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手僵硬的落在半空中。
这一晚,两人同床而眠,摆在窗边的红梅散发着幽幽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