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刚过,连着半个月都是大好的晴天。那阴雨连绵的梅雨天时早让大太阳赶跑了,可菱歌非但不觉得天气渐热,反而总觉得浑身阴森森的。每回登台演出时,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瞧,可每次回头,却总看不见有人在。因着这被人窥窃的恐惧,她连着做了几天的噩梦,睡眠不好,人也憔悴了几分,杜晓莉见了不免担心起来,细细问了缘由后皱着眉头说道,“你莫不是走夜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去了吧?”一句话说得菱歌后背直发毛。她不信邪,却也有三分怕鬼,杜晓莉见她神色恐慌,又说道,“明日咱们起个大早,我陪你到普陀寺上柱香,驱驱邪也好。”
第二日果真一早上杜晓莉就叫了黄包车到魏公馆接了菱歌一同往普陀寺去,不料正是初一,上香的人极多,她们好不容易挤在人群里上好了香,出门时杜晓莉一脸失落的嗔道,“人这样多,菩萨哪里能听得到咱们的愿望?”菱歌用手指推了推她的脑袋,笑道,“你的愿不过是于先生早些把你娶过门,连我都知道了,菩萨这样的神明还能不知道?”杜晓莉含笑瞪了她一眼,嗔道,“你这小妮子,看我不打你……”抬手时却发现旗袍袖口处被香火烫了个洞,黑乎乎的格外丑陋,不由得啐了一口,怒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好好的衣裳就这么给烫坏了!”菱歌忙安慰道,“说不定是菩萨给你的暗号,告知你心愿必定达成。”二人都笑了起来,杜晓莉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这儿离枫露桥不远,咱们到文光哥哥的店里逛一逛吧,我这衣裳不行了,总归得重做一件,帮衬帮衬他的生意也好。”菱歌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说道,“可不是嘛,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这小妮子,越发的讨人厌了!”杜晓莉追着打她,二人笑笑闹闹的拦了一辆黄包车,直往枫露桥去。
此时正当花季,枫露桥两旁的青枫树上开了花,星星点点的紫红浮动于翠叶之上,远远望去十分玲珑可爱。桥边的青石街道上开了许多民生小店,市井热闹,熙来攘往。正对着桥头的一爿小店门口挂着木质的招牌,写着“祥记裁缝”,木板门开着,店中四壁挂满了各色布料,几件打板的旗袍套在挂衣模特身上,看得出有些新派模样。靠里一些的一个模特身上正罩着一件半成品的鹅黄色过膝旗袍,裁缝脖子上挂着量尺,正拿粉笔在袖口处涂画着什么。
“文祥哥。”杜晓莉的声音忽然响起,倒吓了裁缝一跳,手上的粉笔摔在地上,登时成了两截,他转过头愣愣的看着两个花样女子,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带朋友过来你店里瞧瞧。”杜晓莉把菱歌拉到跟前,替两人作了介绍,菱歌微笑颌首,于文祥倒是有些难为情似的,脸上似是飘过一片红光。
“难得你们过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样式。”于文祥拍拍手上的灰,为二人斟了茶。
杜晓莉抱怨了一番被香火烫坏的衣袖,于文祥于是问道,“这么早就去上香,可是有什么心愿要祈求?”
菱歌闻言坏笑着看了杜晓莉一眼,只见她耳根一热,慌忙岔开话题道,“这块胭脂色暗花的布料挺好看的,是绸缎的吗?”说着便自顾自跑到角落看布料去了。
于文祥这时候才觉悟过来,与菱歌相视一笑。他与于文光长得不太相像,脸型略方,五官皆不是十分出彩,头发剪得干净齐整,一身竹青色粗布衣裳质朴却整洁,倒是一副令人信赖的长相,无非就是街头巷尾日日能见的样貌。可菱歌并不知道,在他眼中的她却绝非寻常长相,走进店里来的那一刹,于文祥的惊诧便是自于对她的惊鸿一瞥。
“魏小姐可有看中的布料?”于文祥扯了一块珊瑚色浅玫浮花的缎面布料展开说道,“这是昨日新到的时兴颜色,做个合身过膝的双襟款式,领子做矮些许,领口、袖口和襟衩处用蔷薇色来滚边,衬着魏小姐的肤色和身材,一定好看。”
菱歌听他这样说着,倒是十分专业,只是她不爱那么明艳的色彩,于是客气道,“我喜欢素一些的颜色,款式也偏爱旧式,于先生方才说的这套旗袍,倒是适合晓莉。”
于文祥抬眼看着她身上茶白色的中袖宽身旗袍,衣如其人,清冷素净,这才觉出自己的唐突,幸好杜晓莉买账,跑过来摸了摸那布料的质地,便拍手道,“有劳文祥哥就按刚才说的这个样式替我做一套旗袍吧。”
于文祥连声答应,随手取来量尺为杜晓莉量身,可一双眼睛却仍然禁不住的望向菱歌,虽然打交道的多是女客人,却从未有这样的感觉,她脸上淡然的微笑,她看向杜晓莉时灵动俏皮的眼神,让他忽然懂得了什么叫做“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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