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企业经济体制改革初期，由于政府减政放权和推行厂长责任制，中小企业的厂长一瞬间坐上了自己的专用轿车，住上了高档商品房。不少机关干部已经当上了科长、处长也垂涎三尺，纷纷争取到企业任职。但是，随着企业经济体制改革向纵深发展，一方面国家停止给企业输血，另一方面各种税费和沉重的历史包袱、债务，造成中小企业生产成本居高不下。特别是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之后，乡镇企业、民营企业或工商个体户，一方面享受国家出台的各种减免税政策，一方面大量生产仿制商品、冒牌商品或伪劣商品以低成本低价格冲击市场。将大批中小型公有制企业逼入困境，市场萎缩、产品积压、人才流失、停产下岗，直至破产倒闭。在如此经济大环境中，机关干部再也没有人愿意到企业任职。但是，工厂不可无头，为纺机厂的厂长人选，区纺织局经过再三研究，决定min主选举厂长。
最想当厂长的人是刘德琴，但是，刘德琴慷纺机厂之慨为领导干部集资，每年按25%付高利息，职工中炒得沸沸扬扬。min意测验，支持刘德琴的人并不多。区纺织局害怕出乱子，最后决定min主选举厂长，结果的好与坏，责任在群众。其实，群众也是可以操控的；首先，选举之前，想当厂长的人可以为自己拉票。另外，邀请不同的人参加选举，投票结果就截然不同。本来应该由职工代表参加选举，但是，由于近两年纺机厂大批职工内退、下岗，很多职工代表已经很久没来上班，显然不可能到齐参加选举。如此一来，能参加选举的人，一靠通知二靠自愿，做动员工作的工会主席便成为关键人物。本次选举，乔志丹与工会主席郈灿配合得相依无缝。郈灿是马厂长扶正之后从一个破产企业调过来的，原是那家破产企业的党委书记，调到纺机厂当工会主席一直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说话办事处处谨小慎微。遇到马厂长这个草头王，从来没把老郈当回事，其实郈灿比老马有能力，至少脑袋长在自己的脖子上。苦于不懂机械，对竞选厂长他心里没有底气，但是，无论谁当厂长，老郈都心有余悸；调纺机厂之前他有心理准备，不图大富大贵不图呼风唤雨，只求安安稳稳舒舒服服混到退休。可是来纺机厂之后，那种不被人重视、听别人指挥的地位让他倍感失落。乔志丹可是慧眼识真金，在关键时刻交上了老郈这个好朋友。乔志丹知青招工进厂，从一名普通钳工做起，虽然专业技术平平，但在车间属于十分听话深受领导喜欢的工人。传说从车间小组长突然调厂生产科当副科长是余远大的功劳。但是，乔志丹本人否论这种说法，特别是余远大做调研员之后，乔志丹与余远大明显面和心不和。不过，当时余远大作为管生产的副厂长，生产科副科长是他的助手，他不点头乔志丹是捞不到这个位置的。今非昔比，乔志丹是很会来事的人，在老熊最后提拔的五个新厂级干部中，就有他一个。哪知李永利带病复出，连老熊都告老还乡任命也随之化作泡影。乔志丹的狡黠与谦和让老郈看中，虽说是迟到的友谊也比单枪匹马强。于是，在即将竞选厂长之际，这两个人一拍即合。
刘德琴是有备而来，选举的头一天，她邀请了不少年轻人，在纺机厂附近的小酒馆海吃海喝，酒桌上讲好第二天为刘德琴投票。结果，选举的当天，许多八百年不见面的老工人早早就来到会场，而且占领了大部分座位。他们的理由很充分，我们要选出自己信得过的人。等刘德琴顾的那帮小年轻迟迟到来会场，连坐位都没有了。面对六七十岁老工人年轻人束手无策，拉又不敢拉，打更不敢打，只得站在会议室外等候郈主席裁决。郈主席说，选票是根据职工代表的人数准备的，而且已经报主管局备案，不能临时增加选票，并且选票只能发给会场内在坐的职工。后来据知情ren士报道，那些不请自到的老工人都是乔志丹的牌友。乔志丹答应他们只要自己被选上，今后一定全力以赴为老工人说话为老工人办事。
选举大会开始之前，杨副局长代表区纺织局讲述选举的目的和规则：“……今天我们将min主选出新厂长。选举采取不记名投票的形式，投票完毕立刻公开唱票，得票多的前三位参加现场演讲比赛。然后，评议出厂长、副厂长……”
会场内的气氛是热烈的、积极的、认真的！经过投票、唱票，乔志丹得票最多，这是多数人没有预料到的。刘德琴得票最少当场被淘汰。按事先规定，乔志丹第一个发表现场演讲。不知是怯场，还是乔志丹只想当甩手干部，他谦虚地向局领导表示：自己没有能力当厂长，但是，愿意干副职配合厂长工作。杨副局长立刻召集局党委派来的其他人研究，决定让获票次之的胡亮第一个发表现场演讲。胡亮原来是纺机厂的一名电工，与项睿文差不多时候进厂。1984年通过成人考试，录取S市职工大学机械制造专业学习。1987年毕业回厂，担任设备科科长，马厂长上任后任命他为厂办主任。胡亮一直怀才不遇，平时对工厂的内部管理、方针政策均有自己独特的看法。所以，这次选举他也是有备而来，其实他也只比乔志丹少两票。杨副局长找胡亮谈话之前心里没有底，他是否也愿意发表现场演讲？……现场演讲，纺织局事先没有公开打招呼，理由是需要观察被选人的真实水平。如果胡亮也不接受现场演讲，接下来就该吴世德，如果前三位都不接受呢？是否应该轮到第四名，甚至轮到倒数第一的刘德琴？形势好像有了转机，局领导班子通气时是希望刘德琴能够上的，或许刘德琴在昨天晚上就把演讲稿准备好。但是，从今天职工的情绪和得票数量来分析，刘德琴不得人心。如果，坚持把她抬上去，杨副局长当心群众不会答应！难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杨副局长与胡亮的谈话在一间单独办公室内进行，他告诉胡亮：“乔志丹同志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当厂长，谢绝发表现场演讲。你少他两票，说明你的群众基础也不错。如果你有信心当厂长，我给你十分钟准备时间，然后，你到隔壁会议室发表现场演讲，怎么样？”胡亮很自信：“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过去讲吧，如果同志们信任我，我就干，达不到既定目标，自愿下台！”杨副局长没想到胡亮如此有信心，马上改变了曲线扶持刘德琴的想法，并让人通知吴世德做准备，胡亮演讲完毕吴世德接着讲。
胡亮跟随杨副局长走进会议室，场内等候多时的职工立马安静下来。杨副局长走上讲台宣布：“乔志丹同志得票最多，本来应该由他第一个作现场演讲，但是，该同志认为自己能力有限，放弃现场演讲。现在，由得票第二名的胡亮同志演讲，请大家欢迎。”虽然掌声谈不上热烈，但鼓掌的人也不在少数。胡亮从容走上讲台，拿出事先写好的讲稿侃侃而谈。其中，职工最关心的自然是如何打开产品销路恢复生产，最终目标是能够按时发工资。围绕这个主题，胡亮谈到换届财务审计，理顺财务管理制度，重新审订私人承包合同，清仓查库防止国家或集体资产流失等。这些话讲得具体，讲得实在，让职工们听了高兴、听了放心！与胡亮相反，吴世德好像没有做准备，平时能说会道的他，站在讲台上心里发憷，既没有措施又没有条理，罗罗嗦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引来哄堂大笑。经过区纺织局几位同志集体讨论，并与纺机厂党委通气，由杨副局长宣布选举结果：“……根据获票数量和现场演讲的支持率，经过局领导和厂党委集体研究，现在我宣布：胡亮同志当选纺机厂厂长，乔志丹和吴世德同志担任副厂长。”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从掌声的热烈程度可以听出民心所向，它意味着职工代表为了捍卫全厂工人的利益与利益集团抗衡、斗争取得阶段性胜利！
这一结果是刘德琴完全没料到的。为拉选票，她没少做工作也没少花钱，结果得票还是这么低。不就是老工人把座位占领了吗？想当初刚进纺机厂时，冬天室外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在凛冽的寒风中自己打起赤脚高高卷起裤腿，在球场上为职工取暖做煤粑粑，那时候这些老工人谁不夸她，谁不赞美她？今天，怎么都不认人了？！特别是胡亮在现场演讲中扬言，重新审订私人承包合同，防止国家或集体资产流失，承若一旦付诸实施对她而言将是致命的。不占国家和集体的便宜，凭她那点本事啥时候才能富起来？……与此同时，李富村早意识到，若刘德琴当不上厂长，她就失去了承包车间转移集体资产的权利，与当时自己把她拉进承包体的目的大相径庭！况且，为了能够以最优惠的条件承包车间，让刘德琴死心塌地的卖力连财务权都交给她了。现在，她什么也不是，她懂什么留她有何用？……妻子秦美珍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对刘德琴掌握财权早已耿耿于怀，这次厂长没选上就应该一脚把她踢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