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马厂长正式上任后,销售形势更不乐观。追随老熊和李永利的做法,马厂长决定到京、津地区走一趟。一是拜访纺织总会的领导,加强与设计院、研究院合作。二是与进出口公司联系,争取把出口业务做大做强。但是,马厂长把朱清民叫到办公室,并没有对他讲这些事情。而是一再强调:“你现在要做好准备,技术科的事情放手让年轻人去做,逐步把自己脱出来。今后,你跟在我身边,他们我是不指望了。”朱清民不明白马厂长说的‘他们’指谁。他曾经看出一些端倪,‘挺马’派向他抛过橄榄枝,但朱清民不愿意看到马厂长重蹈覆辙;亲近一拨人,冷落一拨人。朱清民不喜欢搞派性,也不愿意看到工厂四分五裂,婉言谢绝了‘挺马’派的人。今天,马厂长正式向他提要求,朱清民仍然不答应。马厂长认为他没有回答,就是默认。随后,简单地通知说:“后天一起出差。”
出差当天,司机小顾送他们去省城乘飞机。朱清民才知道,一起同行的还有吴世德和樊发旺。此刻,吴世德处在比较尴尬的位置上,‘挺马’派不喜欢他,说他是三开人物,心术不正。(即杨、熊、李,三任厂长他都吃得开。)马厂长听了‘挺马’派的敬言,开始准备‘凉拌’吴世德。可是,不知是怎么回事,感觉总是;既玩不赢他,又离不开他。樊发旺和财务科唐永、张安等三人是‘挺马’派最想拿下的。结果,马厂长的决定还没有宣布,税务稽查就先上了门——查偷税漏税。先是财务科的账被封,然后,就没完没了地查下去。在此期间,还必须好烟好酒招待稽查人员,吃喝玩乐。有内线配合,哪有查不出问题的道理,抓住一笔偷漏税的行为就扬言巨额罚款,弄得马厂长灰头鼠脑。如此局面‘挺马’派也没辙。要知道,前任用人大多数有官场背景或重要社会关系。‘挺马’派的人解决不了,马厂长只有回过头来求唐永、樊发旺等人,找关系摆平稽查。既然请人家帮忙,就得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哪有要人靠边站的道理?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老熊或李永利手下的人还真会来事,正好遇到马厂长的母亲去世,他们的表现一点不比‘挺马’派的人差,送出的礼,是一摞一摞的人民币……。马厂长带樊发旺和吴世德出差,朱清民意识到;在用人问题上,马厂长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可悲的是:‘挺马’派的人达不到目的,自然不会上罢甘休,真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北京之行并没有解决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中国纺织总会要进一步深化体制改革,去行政化。设计院、研究院属于可创收的事业单位,国家财政拨款正在缩减;一个基层企业,面对上层建筑领域,没有雄厚的资金什么事也办不成。
天津之行,故事前面已经提到过;天津进出口公司早已人去楼空。有路子或有客户的人,正忙着自己开公司。留下来的人,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资历浅薄;像王峰这样的大学生,毕业不久,又没有实际经验。看在多年合作的情分上,部门经理赵长江还是尽了地主之谊;请马厂长等四人吃了一餐饭,并给每人送了两盒十八街麻花。四人从天津回到北京,突然听到S市与地区合并的消息。马厂长虽然不是公务员,但上级组织和领导的人事变动,可能波及基层单位。这一点马厂长还是有经验的,于是要求赶快买票返程。
赶回厂也是白回。马厂长上任,本身就不符合上级领导的意图。尽管马厂长急速赶回S市,还是没能阻止S市纺织局遗弃纺机厂——下放成区直企业。为此,其他厂级领导和部分中层干部多次到新市政府接待。后来,连市委书记都惊动了,市委书记决定亲自到纺机厂了解情况。通知前一天由市委办公室电话传达。第二天早晨,马厂长接到区政府通知:区直企业法人代表,下午3点在区政府大会议室开会。总支书记王筱琳提醒马厂长:“昨天市委办公室通知,陆书记今天下午3点到纺机厂来视察。作为法人代表,生产经营管理方面的问题应该由你汇报。陆书记来视察,对纺机厂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区政府那边可以说明原因:因陆书记来厂视察,需要请假。”王筱琳不说这番话,马厂长何许够糊里糊涂地留下来。但是,市委书记这一关也不好过。现在,王筱琳叫明了要他给市委书记汇报,马厂长分明是怯场了。他根本没有能力把工厂经营管理的丁、丑、寅、卯,当着陆书记的面讲清楚。因此,选择临阵脱逃——参加区政府召开的,区直企业法人工作会议。马厂长知道,参加那区直企业法人工作会议,人多听别人讲可以滥竽充数。
从90年代初开始,地、市合并在全国盛行,成败如何众说纷纭。不过,有一点很难突破;即地、市领导班子的‘心’很难合并到一起。合并初期,原来各局级机关的一、二把手为排除异己,均把能力差、不听话的干部留给区里,资金人才全带到市里。市委陆书记原来是地委书记,来自农村。与S市合并之后,本能地维护地区干部的利益,冷落S市干部。上行下效,下面的干部也分派别;S市的干部认为自己从小在城市长大,有见识、有文化、懂教育、懂工业、懂得城市管理,瞧不起地区干部。地区干部多数来自农村,会喝酒、会抽烟、会打牌,为他们提供了团结起来抱团的优先条件。并且地区干部的行政级别在合并前均提升过一级,比S市的机关干部普遍高半级。这就形成了合并后各主管局的一把手,绝大多数由原来地区干部担任,而S市的干部只能任副职。各种矛盾持续了十几年,市委书记换了几届,问题还是没有得到彻底解决,连城市名也翻来覆去改过两次,省里不批,地区干部就通过关系直接报国务院批。
话说陆书记到达纺机厂后,听说厂长到区政府开会去了。新调来的总支书记对厂里的经营情况并不熟悉,没有人作全面汇报。陆书记只能亲自深入车间、科室了解情况。其结果可想而知,纺机厂只能留在区里。
矮子里面拔将军,纺机厂突然成为区直企业中的老大。按行政级别,区纺织局一、二把手均为正科级。实际上,地、市合并前这些人也就是市纺织局XX科的科长或副科长。不少人属原机关当作异己排斥的对象,却因祸得福一下子变成了区局的书记、局长独挡一面。虽然还是科级干部,但既然是局长,汽车总是要配的,秘书也是应该有的。办公室、住房等条件都有待于改善……。区财政没有钱,局长们就想办法找企业来负担。区属企业多是小厂、穷厂,纺机厂是区直企业中的老大,老大自然要担负起老大的责任来。马厂长当了二十年基层干部,别的没有学会,领会上级意图,投其所好悟性还是很强的!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局领导买汽车他出钱、买房子他出钱。到处都要钱,钱从哪里来?银行贷款!几大银行轮流贷款,借了就不还,房产证、土地证全部抵押给银行。最后,没有可抵押的证件,再也贷不到款了。账面上,各地棉纺厂遗留下来的欠款,余额还有几百万。‘挺马’派中有人给马厂长出主意:组织人收欠款。马厂长感觉这主意不错,立刻成立‘清欠办公室’组成四队人马,奔赴全国各地讨欠款。四队人马,拿纺机厂的钱玩遍全中国,收回来的钱还不够报销旅差费。后来还发现:个别人收到现金,隐瞒不交。马厂长能做的,也就是停发他们的工资。截留了公款钱的人,倒很会不借坡下驴,干脆不来上班完事。
马厂长着急了,再次责成樊发旺制定促进销售工作的措施。樊发旺抓市场不行,忽悠起马厂长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在外单位取来现成的销售承包合同,去掉不利条款,增加优惠政策;搞出一套工资保底,三费合一的销售提成政策。对樊发旺的激励政策,马厂长自己没能力审查,也不派其他人审查,就批准执行。按激励政策;无论是否发生销售,销售人员的基本工资由厂部保底。销售人员的旅差费、通讯费、出差补助费合为销售提成;厂部按销售额的8%,把钱支付给销售科,销售科按5%支付给个人……。傻子都能看明白,‘激励政策’只有激励没有惩罚,马厂长竟大笔一挥——准了。从此以后,每天上班销售人员就围坐在电话旁聊天。每当电话铃声响起,马上就有五、六只手同时伸过去抢电话。谁抢到电话谈成合同,谁就能当月兑现提成。为抢电话,销售人员矛盾重重,甚至大打出手。连樊科长自己都想不到,情况会变得如此失控。销售人员不肯出差了,赶都赶不出去。因为出差要用钱,如果签不到合同,工资还得赔进去。坐在办公室等电话,守株待兔,只要守到一笔合同就能提成。即使守不到合同,基本工资不会少。樊科长眼看‘激励政策’漏洞百出,不但没能促进销售,还影响了科内团结。马厂长花了钱,却看不到效果,质问樊科长:“为什么越激励越糟糕?”樊科长辩解说:“咱们这是摸着石头过河,阵痛是难免的。”为解决抢电话的问题,樊科长重新规定:电话销售归销售科提成,并把国内分片让销售人员包干跑市场,每个销售员负责两到三个省(市)。谁负责经济发达地区,谁分管经济欠发达地区,就看他跟樊科长关系的好坏。分到经济发达地区路程近,容易签到合同。分到偏远地方,路程远旅差费高,设备还不一定能卖出去。
促销激励政策实施一年,销售科赚得盆满钵满。销售员除了基本工资,还能拿到三到五万元不等的提成。个别提成高的人,能拿到七八万元,但是,纺机厂的GDP却只减不增。明人一眼就能看出,哪里是激励政策,简直就是喂肥销售人员的政策!一没有全年总销售任务,二不管余款是否全部到账,三是所有销售人员的基本工资照拿不误。与其相反,全厂职工的基本工资则一拖再拖。最后,纺机厂只能依靠银行贷款度日子。马厂长则像被人打了鸡血,成天处于亢奋状态,他坚信:只要银行肯贷款,国家的钱不用白不用。凭着前十多年纺机厂在银行的AAA信誉,马厂长把工厂的账户开遍S市的四大银行,目的就是为了贷款或逃债。城市合作银行是马厂长最后一个目标;申请贷款三十万,拿回二十二万,八万元除扣出部分利息外,剩余的钱被相关人员当回扣私分。马厂长无所谓,只要能够借到钱用,从来不考虑后果,连借高利贷他都不怕。
生产自救,开始是为了平息职工或中层干部怨声载道。各车间对外搞来料加工,赚取加工费与工厂分成;厂方拿六成车间留四成。那年头,机床行业、重型机械行业、造船行业等十分萧条。私企或个体机械加工则遍地开花。一时间互相争市场互相压价,机械加工变成了臭狗屎。纺机厂在这个大环境下,搞来料加工,如何赚钱?车间有车间的办法,偷纺机厂的原材料便宜作价卖给客户,或少收加工费赢得客户。车间收入增加了,纺机厂的潜亏损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挺马’派的人没能达到掌权的目的,哪肯罢休?一场暗箱较量与争夺,如潮水般地涌动。导致马厂长又一个重大决策失误;把一批以毕生心血倾注在工作上的人冷处理。首先以安排余远大、叶震等人到新疆考察市场为由,将他们调虎离山。一圈走下来一月有余。趁此机会,‘挺马’兄弟许金龙篡夺了生产副厂长的位置。余远大回厂后变成了调研员,在厂领导班子中,失去发言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