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西游
五百年前
“江流,”他与她相对而坐,偌大的亭台中,只有二人的身形在浓浓的云雾中变得模糊。桌上,是两杯酒,酒为忘忧,人却更愁。她轻轻扬袖,看着江流紧皱着的眉头,轻声说道,“这五百年,你可对我有过一丝爱意?”
他抬头,自己梦梦所寐的女子在自己的身旁,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换不来她的一颦一笑:“江流身为和尚,有着色戒所牵,自然不曾。”
明明是喜欢,却要口口声声的拒绝,人妖殊途,更何况自己是和尚,如何去爱,如何去恋?
她的眸明显的暗淡下去,消失了她一向的稳重,美眸中,泪光闪烁。
一身白色素衣,一头散披黑发,泪水冲花了装束,泪水浸湿了忘忧。
“喝吧,喝下这杯忘忧,望断前世之愁,喝吧……”她只手拿起了桌台上的一杯忘忧,送入嘴旁,眼角的惆怅,如何也抹不去。
“咕嘟,咕嘟——”忘忧入肠,她不禁狂笑起来,指尖轻颤,摊在了地上。
他愣住了,继而也拿起忘忧,仔细的端详着。
忘忧忘忧,真是个好名字,是望断今生,再恋余世的意思么?看着泛紫的忘忧酒水,他也不禁思潮起伏。
“若有来世,我江流定不负你。”他抿嘴喝完了忘忧苦涩的酒水,酒水溢出了嘴角,他的脑海被醉意所占领了,一身玄色袈裟被微风轻轻吹拂而起,他的眸子里满是迷茫,天地为何生我?五百年的牵挂,也终究抵不过一时一世的醉意。
他再一次看了她一眼,满地的白衣,满地的失意……
他仰天长啸,泪水溢出了眼角,大喝三声:“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
语音未毕,他大步跨出了亭台,瘦小的身形在云雾中朦胧不见,只剩下她一人在亭台中流泪……
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都忘了吧!
忘记这五百年的恩恩怨怨,忘记这五百年的思思恋恋,忘记这五百年的魂牵梦绕……
五百年前,我们相思相恋,五百年后,就都忘了吧,沉入这万籁的静寂,以前的一切,不过是瞬间罢了。
金蝉,我知你是金蝉,不过,你自己不知道罢了。五百年后,你命中注定要到西天去,到那没有情欲,没有忧愁的地方去。五百年前你便聪明至极,五百年后,若是你看到自己的身世,会不会充满了绝望?
她多想站起身来,去告诉他他的身份,但她做不到,这是违反天条的。
你到底是江流,还是玄奘,还是金蝉?亦是都是?五百年了,我怎么还是看不透你啊。
她不再言语,只是一个劲的叹息,我只能帮你到这个地步,剩下的,得靠你自己了……
她起身,微微扬手,这偌大的亭台变得空虚起来,变得虚无起来,只剩下她一人饮酒,绝美无比的脸颊上,有着两道明显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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踪胤寺·禅房
他猛然起身,身上半盖着的被褥顺势掉落在了地上,玄色袈裟已被白色棉衣所代,他抚了抚有些昏涨的头脑,刚才的事情历历在目。
那位素衣女子到底是谁?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头会如此之疼?
忘忧的功效发作了,发作了,好像是一张写满了回忆的纸,被强行抹空,他只记得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
“江流,师父寻你。”门外响起一声清脆的声响,透着朦胧的窗纱依稀可以看见一个个子不高,但棱角分明的男子,他手里拿着一本佛经,大声的说道。
“马上就来。”玄奘来不及多想,拿起床边的袈裟便穿了上去,不紧不急的打开了门,问道:“师兄,师父何事找我?”
“不知,好像是因太宗寻人去天竺取经之事。”
外面的小和尚名为玄颖,是他的师兄,对他极好,是他极为尊重的人之一。玄颖虽然个子不高,可是已经长得成熟,脸颊棱角分明,虽然不是极帅,却也是眉清目秀。
玄奘点了点头,理了理身上袈裟,随着玄颖一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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踪胤寺·大厅
“阿弥陀佛,江流,你来啦。”高堂之中,一个白胡的老和尚看见他与玄颖前来的身形,微微一笑,长长的袈裟在微风中轻轻拂起,一双明慧的眸子里充满了睿智。他不时转动着手上的佛珠,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的清醒。“马上你便要出发,你可准备好了?”
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手上已经串好了的佛珠在阳光下发散出一层金黄的光泽。
马上就要出发了么?
他的心底微微有些惆怅,任凭谁也不肯背井离乡远赴天竺,更何况这一路危机重重,谁也无法预料将会发生什么,只是,天子之命,草民怎能不从?若是不去,可是谋反之罪,是要杀头的。
看到玄奘的眸子,他也是不禁轻声叹了一声,这玄奘是他亲手从江边拾起的,甚至这“江流”之名也是他亲口起的。他养育了他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尽管不是父子,却情深于父子,如今玄奘却要远赴天竺,他又怎能不为玄奘担忧?
“师父,珍重……”江流轻轻的说出了这最后四个字,忍住了自己眼中即将落下的泪花,语毕,他转身,不再看他的师父一眼,他非绝情之人,只怕触景生情,更添思恋之情。
江流微微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巴微微长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师父,珍重,玄奘不在的时候,要知冷暖,及时添衣减衣。
师父,珍重,玄奘不在的时候,要明是非,不要听信小人。
他走出了大厅,泪水肆意的划过了他的脸颊。
师父微微伸手,却发觉并换不回什么,只是十指合一,默默念道:“愿我佛慈悲,保江流平安,贫僧愿减十年寿,来换他平安……”
一夜后,是死是活,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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踪胤寺·一夜后
“师父,徒儿不孝,不能为师父养老送终了……”一夜后的江流似乎想通了什么,不再流泪哭泣,他知道,人总有生老病死,死不过是回到了未出生时罢了,人活了一世,只是一眨眼,生生死死,在执念中,也变得不重要了。
他向师父磕着头,足足三下。
不求惊天动地,只求永世常念……
“江流,以后生活定然没有踪胤寺的好,要为人友善……”寺门口,传来住持滔滔不绝的告诫,一字一句,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心中,他再一次虔诚的向着主持、向着佛坐深深地鞠了一躬。
罢,江流侧坐上马,再一次看了师父一遍,驱马远去。
夕阳之下,一人骑马,古道西风,心已断肠……
“阿弥陀佛,愿我佛慈悲……”
看着玄奘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十指合一,默默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