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快醒醒,要命了……”
“张三,快醒醒……”
“小三子,……”
伴随着低声,焦急,仓皇的呼喊,和一阵猛烈的拍打摇晃,张三迷迷糊糊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然后他陡然僵住,呆愣地,直直坐了起来。
有点不对劲,他从不睡午觉。小时候经常沐浴老瘸子的毒鸡汤:适度饥饿才能保持侵略性,才有资格做猎手;而吃的饱睡的好全无危机意识,大多不会有什么出息。
这不扯淡吗,还有没有一点生活在和谐社会的正确觉悟。张三认为自己完全不赞同这套说辞。他不消瘦,相反肚子上油水丰富,身高体胖,平日的伙食绝不抠唆。
但他确实不午休。
天边云层堆叠,厚厚低垂,但并非乌云盖顶风雨欲来,而是皎洁无垢素色如锦。
感觉不到一丝风,如丝如缕的白雾悬在空中纠缠缭绕,既顽皮又乖巧,就像是古怪精灵的孩童。
如临仙境的感觉有木有。
张三怔忪,晃晃脑袋,费力挣脱这岁月静好的画面。有点不对劲啊,刚才没闭眼的时候,还是碧空万里如洗,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来的,怎么眯瞪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兴云起雾如梦如幻了。
这里又不是北平。
“咕噜,咕噜……”
张三的肠胃发出一长串羞耻地轰鸣,他感觉脑袋有点晕晕地。直娘贼,午餐废了不少粮食,他也没有低血糖的毛病啊。
“好饿呀。”张三轻飘飘,似无意识地叨叨了一句。
“卧槽!”
旁边把他推搡醒的人,惊怒交加,爆出一句经典国粹,仿佛受到惊吓的兔子,又或者触电濒死那般,瞬间激发了生命潜能,冷不丁地直直窜出五六米远,冷汗瀑流,对着张三高高举起手中的凶器:一把大号方向盘锁,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张三本来还有点迷糊,被这阵势吓了一大跳,好悬没滚到椅子下面去。
“老赵,你搞几八,这要是换个心脏不好的,就出人命了。”
不过这么一折腾,张三的身体算是彻底觉醒了。尽管智商有些跟不上,他还是站起身,气急败坏,直接怒怼。
打开方式太粗暴了,午觉也是觉,也有起床气。这么捣乱不合适吧,太特么招仇恨。换成谁,态度都不会友好。
他们位于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水光粼粼。身旁是稀疏杨柳,或挺拔或婀娜。地方偏僻安静,把渔具网兜遮阳伞随意丢在一旁,绝对没人偷没人抢。
那边摆破死的家伙是赵总,赵师爷,赵智慧。五六十岁的老小伙子,不止空心不老,面相也一点不显老,如果剔除顶上那残余的几根可怜杂草的话。
张三又在心底狠狠地问候了他标准的地中海发型。
地方支援中间有木有,长得正直正确。
人少了一个。
道边柳树旁原本停了三辆私家车,现在就剩下赵智慧的陆地巡洋舰和他的揽胜了。水泥地面上拖出了一道漆黑深刻的轮胎印痕,这原地转弯凶残霸道啊。
“怎么回事?林总啥时候走的?”
“卧槽!”
还没等老赵头开口回答,张三又低吼了一句国粹。却是他摇头摆尾拉扯衣角拍打灰土时,视线扫到了河对面。一颗歪脖子垂杨小柳树下,三个男子紧紧抱在一起,场面热烈活泼,很像搞~基。
如果没有那摊鲜血,眼神近视一点儿的话。
张三视力很好,所以他被震惊了。
中间那哥们躺在张三身边类似的躺椅上,应该是挂掉了。因为左边的裤衩男在啃脸,表情很认真很享受,激动得两排据说满编制共有32颗牙都漏了出来。他左手牢牢抓紧头发,右手死命撕扯着暴露在外面的喉管。
右边的西装男则扒拉开T桖,破开胸腹,在一节一节地往外捣扯。
不停往嘴里塞,大口吞咽。
鲜血四溅,蜿蜒淌进了河里,勾引得水中群鱼特别活泼,争抢着往岸上扑。当然先上岸的也没能捞到好处,而是被后来的兄弟扑倒亲热,尖牙利齿撕扯之下,很快散落成碎片。
于是血越来越多,鱼也越引越多。
……怪不得老子钓不到鱼。
“咕噜,咕噜……”
羞耻的鼓点声又起,肠胃抽动,娇滴滴诉说着渴望。
尽管很饿,张三还是想吐。
太夸张太刺激了,死人的待处理现场他有见过,可那是静态模式。这般惨烈的动态镜头,还是长镜头一镜到底,极具冲击力和画面感。
张三感觉胃部炽烈抽搐,过剩的胃酸浪奔浪涌,辗转翻腾,开始向上冲击贲门。
他喉咙也有些干涩,场面几乎控制不住。
“这特么怎么回事?赵智慧!”
张三气急败坏,他的思绪又奇葩地链接到了老瘸子熬的毒鸡汤:做人呐,就不能太安逸,得居安思危常备不懈,保持适当的饥饿和辛劳,活得更有动力,将来才有出息。
所以,合该小爷吃不饱饭还要做家务?
摆脱了老东西这么多年,日子越过越舒心。当年喝的那些毒鸡汤,终于要爆发了?
老子只是午睡眯瞪了一会儿,一睁眼,好家伙,现场直播男人啃男人,特别刺激相当热辣。
自己人设崩了无所谓,连带周边也崩坏了吗,爷们儿竟然还有这功能?
老瘸子一辈子坑蒙拐骗下九流,还得善终喜丧,还有张三时时拜祭,上酒送钱。
所以,这特么是要报应在老子身上吗?
虽然五大三粗,他还是接受不能。潜意识转移目标,于是朝着附近唯一正常人,赵智慧赵老师爷大声发泄。
相对,是正常的吧?
“小声点,爷!”
看到张三没有扑上来的意思,赵智慧刚松了一口气。马上被吼了一嗓子,他也要崩溃了。
因为那边的两只神奇存在,扭过头,微微侧歪着脑袋望了过来。
嘴巴张张合合,涎水哗哗地洒下,似是诉说着渴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嘴巴也张得太大了,以至于面颊好似整个被撕扯开,袒露着鲜红厚实的咬肌。
它们的眼睛,血丝密布,纠缠交织在一起,压迫得黑眼珠几不可见,看上去猩红一片。
跟那阴冷的目光一碰触,赵智慧遍体生寒,鸡皮疙瘩粒粒拱起,汗毛根根直立。那是一种食物链层次的威慑,赵智慧莫名地想到了动物世界。
里面狼在深情地守望着羊。
娘……
“快点上车,离开水边。”
僵愣了一会儿,也不知两只怪物不舍到手的食物,又或者不愿下水湿身横渡,又或者畏惧同样凶残的鱼群,转而摆开阵势继续脚踏实地埋头苦干,热火朝天如火如荼地忙活起来。
赵智慧这才残血苟活,长出了一口气。也不招呼一声,百米冲刺丢盔弃甲冲向汽车。打开车门后,贼似的“呲溜”坐了进去。
行云流水有木有,地中海老先生这是要逆生长啊。
陆地巡洋舰已经发动了,显然他早就准备跑路。
张三回过神来,也顾不得自己的鱼竿网兜和定制的躺椅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向赵智慧,想问个清楚明白。
或许是他动作有点大,或许是他表现太急切,反正又吓得赵师爷瞳孔紧缩,仓惶兮兮猥猥琐琐地举起了方向盘锁。
……即便他已经坐在车里,紧闭车窗。
张三无语……
为了避免再刺激到他,张三缓缓后退了两步,还顺带高举了双手示意无害。
赵智慧长出了一口气,继而苦笑出声。他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感觉到,他老了。
这人一老,胆气就散,老不以筋骨为能啊。
在这么折腾下去,即使不被啃了,吓也吓死了。
毕竟见过花花世界尔虞我诈蝇营狗苟,他稳了稳精气神。对着张三指了指那辆揽胜,又晃了晃手机。
高配路虎揽胜,张三的车,虽然车主不是他。
张三会意,他在河边也没有安全感,连忙跑进自己那辆揽胜。然后看着手机,安静地等待老赵头的电话。
一分钟,两分钟……羊,羊羊羊,好多只羊。
“搞唧霸,还有没有一点儿默契!”
张三心里暗骂,他感觉很糟糕,情绪有些失控,短短时间内,恐怕已经耗光了一整年的脏话储备。
暗自运了运气,默持金刚咒:老实人风度,老实人态度。不惹事,不生气,不骂人,我是老实人……
刚准备拨打老赵头的电话,就从后视镜看到赵智慧伸出半截手臂,拿着对讲机挥啊挥。
这青春无知老学妹!
张三对着后视镜点头示意明白,探身从副驾驶收纳盒把对讲机翻了出来。国货,亚洲打假中心华强北或者创新根据地中关村重磅产品“不打广告”,皮实耐用,都忘记上次充电是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电。
“赵总,我小张。”
“小张,我赵智慧。”
“怎么回事?河水被污染了?生化危机?人怎么突然疯了?”
“我特么知道个屁,半天没见鱼上钩,突然就听到对面的惨叫,差点把老子卵~蛋吓爆。那个变态花裤衩几口就咬断了中间那二哔的喉咙,然后边上抓着鱼生啃的煞笔也入伙了。”
赵智慧惊魂未定,下里巴人。
“报警没有?林总去哪里了?”
“报个叽八,老子回过神立刻忙着喊你去了,哪有时间报警。姓林的孙子当场吓尿了,跟被抓奸似的溜的贼快,没把车开进沟子都算这孙子好运气。”
赵智慧明显是吓坏了,平日里和气稳重,慢条斯理的奸商形象彻底崩坏,一开腔满口国粹,大肆宣泄着内心的恐惧。
来附近玩的,除了老板就是明星,要么有钱要么有闲。点个头打声招呼,叫句老总不会错。
林总姓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里又不是商学院,现在也不是法定节假日。大家来这里的目的很纯粹,就是休闲放松,很少有兴趣勾搭结伙扩大圈子。
保持商人的进取心态很有必要,扩大圈子联手割韭菜也是道理。但如果太过于商人,也很难为人所喜。
当然,例外也有,比如对面的掏粪男,西装革履,一看就是个助理或者司机之类的角色。
女人要小心秘书,男人须提防司机。这都是血淋淋的坑,坑底还躺着闭不上眼的成功人士。
社会学果然博大精深,流言诚不我欺啊。
张三也是例外,他是个宅男,被硬拉过来的。
他有个兄弟,叫江水寒,是富裕二袋。
赵智慧则是一名社会闲散人士,高大上一点,叫做从事房地产相关行业的吃肉精英。当然换个质朴的角度去理解,就是倒卖家具和装修材料的食腐土鳖。
和张三这样的宅男比较,毫无疑问,他是一只成功人士,当得起赵总的称呼。但是和同来的那群二袋比起来,他只能算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小老板。
根本不够看。
社会是现实的,也是残酷的。比如小时候张三长得瘦弱丑陋,江水寒长得肥胖蠢笨。
两个人苟在一块,无需任何动作言语,就能很好地诠释什么叫做班级底层,未来的社会渣宰。
而长大后,江水寒变得很高很帅,很有钱,张三变得肥胖丑陋。
好吧,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赵智慧和那群自以为是鼻孔朝天的熊孩子二袋混不到一起,倒是和长相质朴,青年老成的张三能尿到一个壶里,吹牛哔频段相差不远,有不少共同语言,例如文玩,例如下棋,例如钓鱼。
一来二去,倒是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姓林的跑不跑无所谓,大家不是一路人。朋友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正常。张三问到他的情况,只因为他是本地土著。
这里不是北平,或许地头蛇知道什么也说不定。
“赵老哥,多亏你拉兄弟一把,这份人情,小弟记下了。”
张三颇江湖气息的一抱拳,整理一番脸皮,温言郑重致谢。如果不是赵智慧闹醒他,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也得倒霉。
赵智慧逃跑的心思也很急切,车子都打着火了。但是或许没想好往哪里跑,或许怕事后被江水寒纠缠,或许只是想找个伴一起背锅,归根到底终究救了他张三的命。
算是江湖义气了。
“客气啥,我们先离开这里吧,瘆得慌!”赵智慧的满腔心思,此时已经全部放在抓紧时间跑路上。
“别急!先报警吧,这事没处理完,走不干净。你打电话报警,我联系一下江水寒他们,免得咱们老哥俩被别人给阴死。”
两人各自摆开架势,扣扣索索。没成想这么一会儿功夫,手机上连一格信号都没有了。
“小张,绝对出大事了!刚才打你电话就打不通,我还以为你手机出问题了。我又拨了好几个电话,包括匪警、火警和急救,都打不通,北平那边的人也一个都联系不上。”
顿了顿,捣鼓一番后,赵智慧语气更加悲戚地补充道:“我的卫星电话也完蛋了。”
没有回应,张三抬着头怔怔地凝望天空。
七彩光芒高悬飘动,犹如天舞彩绸,绚丽灿烂,绮丽诡秘,在层层素白的云朵中摇曳隐现。
深刻地印入眼瞳,牢牢地占据心神。
张三苦笑,他知道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