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不疑出宫的时候是皇宫侍卫们找了个软轿从侧门抬出来的。
直不疑在金殿上七次叩拜皇帝,然而七次都是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吕执坐在龙椅上只是微微晃着脑袋,对于群臣奏拜,一概是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宰相唐清主持朝会,各地使者带着贺仪轮流进殿面圣。
群臣各自端坐在软榻上观礼,直不疑的软榻就在皇帝龙椅的台陛下几步远的地方,他费力的挺直了腰看着吕执,试图等到一个吕执和他的视线汇合的机会。
唐清站在陛前看着使者,直不疑看着吕执,而吕执则一直都是双目涣散的摇着脑袋。
对于多年没有经历过新年朝会的群臣来说,这两个时辰无比漫长,但是对于没有等到机会的直不疑来说,这两个时辰却时如此短暂。
直到宦官宣布退朝,百官次序退出大殿的时候,直不疑依然端坐软榻看着吕执没有动。
唐清亲自走过来弯下腰搀扶直不疑起来,直不疑如同木偶一般跟着唐清出了大殿,走下台阶的时候,直不疑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人的精神在这一刻焕发了起来,仿佛吐出的这口鲜血也吐出了他身体中的虚弱。
“唐小子,你和陛下是至交好友,你告诉我,陛下为何成了这般模样?”直不疑不忌唐清宰相的身份。事实上,唐清年轻时随吕执前往北域要塞的时候要拜直不疑为师,那时候的唐清是个被吕执洗脑一心行伍的热血青年。
职守中元殿的侍卫们看到了直不疑吐血,两个侍卫抬着一顶软轿过来了,唐清扶着直不疑躺了上去,然后扶着软轿跟着往宫门走去。
“小子惭愧,陛下这几年来日渐消颓,不理朝政,满朝文武也是无可奈何。”唐清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莫不是陛下身边出了小人,进谗言让陛下消怠如此?”
“陛下亲随大伴王公将军想必知道吧,”唐清略一停顿,看到直不疑颔首,继续道:“王公已经脱身出宫做了个富家翁,皇后也忧心陛下身边出了奸邪,将陛下身边的人杀了一批又一批,陛下依然如故,甚至连皇后逾越杀了宫人也不予理会。”
直不疑闭上了眼睛,再没有言语,唐清也沉默了下来。
出了宫,唐清邀请直不疑到唐府下榻,但是直不疑拒绝了,他回到了下榻的驿馆。
老臣心不死,皇帝吕执的表现和五年前见到的吕执判若两人,此刻若是有人说朝会上的吕执是别人找来的替身,不是吕执本人,直不疑说不定也会相信。
这次进京述职,直不疑不仅是来述职,北域边塞和天下的命运就系在边军的身上,而边军如今仅剩的数万将士的命运就系在直不疑的身上。原本直不疑这几年来身体快速虚弱,北域边塞到洛城京都的路途遥远,在这条路上往返颠簸都有可能要了直不疑的老命,但是直不疑没有选择,边军里是在是找不出一个人能代替他入京。
新年朝会上直不疑没有找到机会,或者说吕执没有给直不疑机会,但是直不疑绝不可能就这样结束这件事。
直不疑准备进宫面圣。
除非拥有宫禁令牌,那么臣子进宫就必须做一番准备,皇宫侍卫也不可能听你一句你要入宫面圣就让你进去,如果臣子想要进宫面圣就必须准备一份陈情奏折,里面写上自己入宫的目的,皇宫侍卫会把这份陈情折递送到理事监,理事太监拿到这份折子之后会首先看送折子的人的身份,六部主事以下的官员送上的折子会打开来看看里面的内容,如若是国家大事,自然会送到皇帝的面前,而六部主事以上的官员,一军统帅或者国公们进宫的折子就会直接送到皇帝面前,皇帝若同意便自然可以进宫,如果皇帝没兴趣,那便只能顺着远路回去。
直不疑回去便是去些陈情奏表了。
回到驿馆的直不疑顾不上缓口气,唤来了笔墨就写了起来。
伏唯圣天子天宪:
老臣边军统帅直不疑顿首,临表直言,乞企天颜。
新年初一,臣领边军苦战击退蛮族进犯,无暇收拢子弟残肢,边塞军务尽交于信任之人,星夜入京。五年之期,伏唯陛下圣谋,所赖新式军械犀利非常,边军拒滞蛮族本日有余力。然则近年边军所得物资日减,军械日薄,兵员日寡,此非有奸佞蒙蔽圣听而谋害天下耶?蛮族入寇日凭,边军唯有浴血苦战而已,旬月一小战,再月一大战,血流之将尽矣,老臣垂垂,恐不久矣。
臣无名不能离关,此次以述职入京,老臣负以北域边塞失修数年,数万将士疲惫不堪,军械物资匮乏无比,北塞已是危若累卵。乞陛下以天下为重,彻查奸佞穷弊边军之事。
临表直言,乞企天颜。老臣直不疑,以北域边塞将失之事扣宫。
写完折子,直不疑咬破手指在封纸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边军镇远将军直不疑。
颤抖的双腿的刺痛的腰支撑着直不疑爬上马车,车夫在直不疑的催促下扬起了马鞭,尽力在保持高速奔驰的马车平稳前行。直不疑的一干侍卫和仆人跟在马车左右。
驿馆离皇宫有段路程,但是城里戒严搜捕暴民,所以马车奔驰的很快,不到半刻钟就到了宫门,直不疑此刻却是腰间剧痛,趴在马车上丝毫不能动弹。半路两个仆人跳上了马车,他们提着一个特别的小炉子,上面是一壶烧开的水,他们此刻正在用毛巾沾了沸水敷在直不疑的腰上,直不疑腰上已经是大片的血肉在腐坏,滚烫的开水敷在直不疑的腰间连周遭完好的皮肤也烫的通红。
直不疑疼的满头大汗,但是还是不忘此行目的,用手推开厢门将陈情折递给了车夫:”快去,递送进宫。“
车夫拿过陈情奏折小跑到宫门前交给了宫门守卫,宫门守卫不紧不慢的收了陈情折进去了。
仆人打算关上马车厢阻隔寒风,直不疑挥手阻止了,他的目光穿过厢门看着宫门。
”将军,胡医官吩咐您的伤不能见冷风。“边上跪坐的仆人记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直不疑只是睁大了眼睛,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