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洛边军在北域苦寒之地的群山之中驻守北域边塞,茫茫雪山通向温暖的南方的唯一一条通道被北域边塞一刀斩断,每年怀着绝望南下的蛮族在这里留下尸体,驻守边塞的边军也在不停的在这里流血。蛮族亘古有之,边塞却是大洛帝国开国大帝吕望大帝戎马一生驱逐肆虐中原的蛮族之后才建立的。如今洛国的国民们也许早就忘记了蛮族的恐怖,但是他们从小就被教育要铭记和感恩大洛边军,每年都会有数千军士尸骨无存的边军。
新历三百四十七年,一月初七,大洛帝国统领十万边军的镇远将军,年近七十的勒国公,直不疑入京述职。不同于五年前他上次入京的披甲执锐,纵马狂奔的雄壮气势,此次只是一个坐在马车上面容枯槁的老头而已,就连下车都要仆从搀扶。
鸿胪寺早就派人出城十里迎接了,年轻的鸿胪寺丞窝在十里亭亭子里捧着个小小的铜炭炉打盹。勒国公的车架到了十里亭,直不疑一眼就看到了五年前被自己纵马甩在身后吃了一鼻子灰的鸿胪寺丞。
直不疑呼唤仆从挣扎着要下车的动静惊醒了鸿胪寺丞,这位蓄着短须的鸿胪寺丞看到眼前寻常人家的车架和便衣的仆从时,还没有意识到这就是自己要迎接的人,知道他看到了被仆从从马车上搀扶下来的白发老头意外的面熟时才认了出来。
鸿胪寺丞上前施礼:“下官,礼部鸿胪寺丞常达见过勒国公,镇远将军!”
直不疑踩着踏脚櫈下了马车,正在扶着腰喘气,听见鸿胪寺丞的话,一声长叹,道:“又是你这小子,若是五年前,本将定要再抽你一鞭子。”
五年前,新上任的鸿胪寺丞常达奉命迎接入京述职的直不疑,见面说的也是和今日同样的话,结果却是直不疑大怒之下抽了常达一马鞭,还纵马入京,让跟在后面的常达吃了一路的尘土,事后常达的上司听闻此事之后才同他解释,直不疑自小在边军长大,受命领军之后最为自豪的便是镇远将军的身份,若是有人把他其他的称呼放在镇远将军的名号前面,必定大怒。
所以常达本来也做好了挨一鞭子的准备,却没想到直不疑这回却是绕开他进了亭子,随车的仆从拿了软垫铺在石凳上给直不疑坐了下来。
“老咯,不服老不行啊。”直不疑坐下来扶着腰长叹。
常达跟着进了亭子,从自己站在一边的随从手中拿过暖烘烘的铜炭炉恭敬的递给面前的老人,常达还记得五年前直不疑的样子,带领一队骑士疾驰而来,勒马停步之后从马背上跳下来一点不像个已经过了壮年的老人,穿戴盔甲,手执骑枪,面色红润,气势迫人,开口便是震耳欲聋。而现在,这位在边关驻守了一生的将军真的是老了,疲态尽显:凌乱的白发,暗淡的双目,萎靡的神情,甚至连一双握了几十年利剑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
人生何须多叹,到老任谁不免?
常达的心突然酸了起来,一鼓郁气塞滞在胸中:“将军身体不便,何不让小将军入京,朝廷早有成议。”
小将军是直不疑的孙子,五年前随直不疑进京的下任边军统帅,镇远将军的接班人,常达被一鞭子抽翻在地之后扶他起来的谦谦君子。
直不疑诧异的看了常达一眼,呵呵笑了起来:“不用同情本将,这次入京若是那鳖孙来,被你们卖个干净都会帮你们数钱呢。”
直不疑的仆从们往石桌上摆上了干粮:一碟腌萝卜,两个干馒头。
“看到了吗,这几年来,边军的配给越来越少,连本将也只能以此果腹了,这趟入京,我便是要来问问,何以本将的儿郎们要遭此罪孽。”直不疑拿起了一个馒头,用手捧着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干硬的碎屑落在手掌之中,就着腌萝卜啃完一个馒头,老将军又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馒头碎屑送到嘴里吃下。
常达看着面前的一幕,突然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可恨自己出城时带的软糕已经被自己吃完了。
“小子不必如此作态,本将且问你,为何大路之上行人如此之少?”直不疑面色严肃,“本将记得上次入京,这大路上可是行人络绎不绝。”
”下官失态了。”常达连忙擦干了泪水,弯腰施了一礼,“将军有所不知,前天夜里,洛城有逆贼暴动,尽然先后击败了前去镇压的司城衙门和洛城卫,所幸被破绥军击溃,贼人四散奔逃,藏匿各处,如今洛城正是戒严大索全城。“
“小子可知为何暴动?”直不疑的眉头皱了起来。
“下官听闻是陛下加赋修缮宫殿,码头的民众无力交赋,这才为博求一条生路才暴动的。”
”休得胡言!“直不疑突然厉声呵斥道,“陛下圣明无过,何以会下如此昏聩的诏令!莫不是陛下身边出了奸佞?”
“将军息怒,陛下确实下了如此诏令,如今还在城中张贴。”常达五年前迎接接待直不疑,自然知道这位边军统帅有多拥护吕执。
“果真?”直不疑怒色渐去,疑色又起。
“下官不敢有丝毫欺瞒,将军有所不知,前几日陛下在宫中纵火烧毁了延和宫,这才要征赋的。”
“修缮宫殿自然有内库出钱,何以到了要跟民间加赋的地步?”直不疑瞪圆了眼睛。
“陛下修园子已经耗尽了内库,如今连国库也拿不出钱来。”
“修什么园子?”直不疑快声问道。
“下官不知,陛下前年在宫中要修一座园子,要汇集天下奇珍异宝,珍禽走兽,林木花草,如今也不过才修了一半。”常达只是低着头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这些东西在洛城人尽皆知。
“入京!”直不疑再也坐不下去了,冷哼一声站起身,左右仆从们拥着他上车去了。
怀着疑问和愤怒入京的老将军啊,你老弱残破的躯体若是再遭受以失望的打击,你还能撑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