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向阳已经学完了素描，美术老师教他画水彩。
向阳倒是对这种画挺感兴趣，入笔顺利，不脏不花，已经过去半学期了，他的水彩技法也很过硬，美术老师说，下周就教他画水彩人物像。
“爷爷，我回来咯！”
向阳刚进门便大喊一声。
怎么，他呼唤的不是爸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儿时的放荡已消失不见。
大娘会一点理发，那个时候，大娘经常给爸爸剃头发，向阳就站在一旁看着，就在那里等着，大娘每剃一下，向阳就立马伸出手去，轻轻拍去爸爸头上的碎发。
爸爸也不会骂向阳不懂礼数，那时候的向阳也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冬天，雪花在窗外肆意的跳跃，妈妈把炕烧的烫屁股，坐都坐不住，爸爸总会横躺在炕角，捂一张大被褥睡觉。
向阳会跑出去玩雪，跟在男孩后面踮着小步。
他们用自己的小手的温度，将冬天的冷融化了，在小孩子眼里，一切都是那么好玩，那么有趣。
玩完雪进来后，牙齿直打咧，小脸蛋冻的通红，手指头也是，脚趾头都没感觉了。
向阳一溜烟儿的上了炕，一头蹿进被窝里，用力扯过爸爸身上的被褥，把冰凉的小脚抵在爸爸的身上，还胡乱的转悠，爸爸就会往旁边挪一点，然而向阳是蹬鼻子上脸。
捏着妈妈给的小费，到外边的小卖部里买两袋锅巴，买两袋瓜子，回家后，要么跟爸爸比赛，要么跟爸爸玩零食大作战。
然而现在………
爸爸至始至终都是一个看着似乎对人冷不热乎的人，他也不善于跟人打招呼。
向阳面无表情的进了屋，放下了书包，然后掏出书本来。
爸爸要么仰靠在沙发上，抽几口烟，要么转身就出去了，向阳很讨厌这种感觉的，那么生疏的气氛，非得给人家五彩的心情上横添一道灰。
向阳多么想和爸爸再唠唠嗑，找一找小时候的默契，然而，他是那么的畏怕爸爸。
爸爸总是板着脸，跟他说句话呢，他也是面不改色，那眼神跟他在训斥孩子的时候一模一样，让向阳感觉，自己好像犯了多么大的错误了似的。
向阳也曾经打算过，要和爸爸多聊天的，而每回，都只是看到爸爸转身要出去的时候的背影罢了。
一次，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
“爸爸………”
“有啥事吗？”
还是那幅表情，向阳害怕的表情。
“没，没什么。”
不知怎的，向阳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好。
就算是想到了，他的那点小心思，还是刚冒出来的小豆苗，而爸爸充当的不是太阳，是火焰，燎到他嗓子冒烟，说不了话。
渐渐的，向阳在家里，脸上不会再出现笑容。
爸爸很少跟向阳说话，有时候，他有什么要说的话，他会这样说：
“哎！今天去买点儿水果。”
然后对向阳笑一下，向阳这时候，什么也不会说，他想要扬起笑容的时候，却只是嘴角动了动而已，而更多的时候，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很多时候，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向阳常常在想：为什么不能和爸爸多说两句话，后来，他知道原因了，这就是一种效应，平时习惯了不微笑……
因为孤独，他习惯了沉默。
“明天你做饭吧。”
爸爸说。
“哦。”
周六的早上，早已经不见爸爸的踪影了，只是在五点多的时候，向阳被一阵“腾腾腾”的摩托声吵醒了，那是爸爸的摩托发出的声音，是的，就是爸爸的，只有爸爸的摩托是这样的声音。
“腾，腾，腾。”
“……………………腾。”
“腾，啪啪啪啪啪啪……”
“啵啵啵……”
“……腾，腾，腾，腾腾，腾腾腾腾腾腾。”
“啵啵，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
“啵啵。”
…………哎，停了。
向阳记不得爸爸什么时候说过，他的那辆车已经不能用了，这是爸爸买来的二手车，不知道旧主用了多长时间，在爸爸手里，已经不少于三个年头了，在去年，大伯酒驾，出了事故，大娘险些丧命，摩托车也便“鼻青脸肿”了，爸爸还是将就着，直到现在，他没有买新的。
中秋那天，去外婆家时，爸爸还是蹬着向阳的自行车去的。
“腾腾腾腾腾……”
想必爸爸已经走了一些路程，但这“腾腾”声久久不曾散去……
向阳感觉喉咙有些痛，头也晕，真是丧气，感冒了。
向阳烧了点汤，炒了土豆丝，天好热啊，汗涔涔的往出来冒，太阳在天空优雅的摞步，已经三点了，终于，爸爸那特殊的摩托音传了过来，向阳可以放心了，每次爸爸晚归，他总会胡思乱想，等待的滋味儿真的很难熬。
爸爸背着背篓，上面还捆着一个大的长袋子，爸爸戴着帽子，弓着腰，穿着一身迷彩服，他的皮肤是那么的黝黑，年纪虽然不高，但是白头发已经很多了。
他从里掏出可以卖钱的那种山药来，铺在地上晒着。
爸爸去洗了脸，水变得脏脏的了，向阳在爸爸洗脸的时候，已经把饭端了过去。
爸爸坐在沙发上，吃了饭，插好炉子煮茶，一脸的疲惫，没有多少时候不是这样的。
“听说，你这些日子学习不太好。”
……
向阳没有回答，自己的成绩确实降了二三十分，因为太累，他十二点睡觉，四点半起床，实在疲惫，很多时候上课，竟然打起了盹儿。
“要不别学画画了吧，你下学期就初三了，再不努力，重点班就没着落了。”
……
向阳依然没有说话。
原本，两个人的夜，应该安静极了。
向阳的钢笔储满了墨水，三五页子稿纸上已经密密麻麻，练习册也是，如果粗略的扫一眼，或许没有几个人分的出来哪个是稿纸，哪个是作业。
倒不是因为向阳的作业太乱，而是太密集，一道小小的选择题也有详细的过程。
将近十一点半……
夜里，隐约传来低沉悠长的曲调，略带伤感，孤寂，和惆怅。
向阳不决然间，落泪了，笔尖不知道在书本上停留了多长时间，总之，墨水积了豌豆那么大的一堆，再加上泪水的柔和，印得像鸡蛋一般大了。
“爸爸，我从来只想着好好学习，给咱家争光。或许我有懒惰的时候，而我给自己懒惰后的借口就是更加的努力。
每次我回家，不是未曾不知晓过你的孤独，只是我懦弱了，我犹豫了，我搪塞了，我把自己困在屋子里，困在学习里。
我给了自己一个借口：我没有多少时间，我还有许多书要看，有许多作业要写。
或许内心还是有一种渴望：我想和你交流。
只是，或许我忧虑的，是不知如何开口，或许我逃避的，是不接受你冷冷的面孔。
其实，一直使你面孔僵硬的，是我的冷落；一直使你内心孤独的，是我的疏远；一直使你疲惫的，是我一直缺乏的对你的陪伴……”
在这样的夜，只有两个人，却不安静，又充满孤寂的夜，一个男孩在喃喃自语的自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