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
“宇哥!”
“回来了?”
“是啊。”
向阳拉住男孩的两只手,跳一下,双腿夹住男孩的腿,像一只顽皮的猴子。
男孩笑了:
“我们家正在草场里撵麦子,咱去玩儿。”
他们来到了草场,麦子连杆儿铺了满满的一草场,撵麦机其实就是一个拖拉机,只是后边坠着的不是车厢,而是一个圆柱体的大石块,人们管这东西叫“辘柱”,它正在麦子上边转圈儿。
中间的那一块地儿,已经有一些孩子在上边打滚儿,每年这个时候,每家都要撵麦籽儿,孩子们就会在麦草上玩儿,只要他们不太过分,大人们不会责骂的。
男孩带着向阳跑进去,他们刚进去就扑倒在麦子上,打起滚儿来,也翻斗儿,摔在麦草上,软软的,不怕被摔痛。
男孩翻斗儿,倒立,都是把好手。
他站起来,右手朝前向上立着,左手朝后向下竖着,目光盯着前方,翻下身去,一只手倚在地上,脚立起来,直直的,在那一瞬间,他的身影遮住了阳光,阳光从他的双腿间偷偷的跑进来。
然后他的另一只手倚在地上,就这样连续能翻十几个。
向阳盘腿坐在一边,拍着手大喊:
“好样的,宇哥,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向阳不会翻斗儿,他半蹲在麦草上,两只手撑着地,把头抵在地上,然后脚抵在后边,两腿拉直,就滚过去了。
男孩嘴里叼着根麦秆儿,一只手撑着头,侧躺在麦草上,这时候,他就哈哈地笑起来了。
向阳白了他一眼,吐一下舌头,过来挠他痒痒:
“坏蛋宇哥!敢笑我。”
“你给我教不教?教不教?教不教!”
男孩身上粘满了麦草:
“教,教教教教教!”
红艳艳的太阳下,一片软绵绵的,金灿灿的麦草上,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年,清瘦的少年,黝黑的少年,俊朗的少年,阳光的少年。
大一些的刚强懂事,小一些的勇敢纯真;大一些的动作熟练潇洒,小一些的动作生疏滑稽。
天空属于他们,太阳属于他们,草场属于他们,童年属于他们,爱,属于他们,快乐,属于他们。
麦草撵得差不多之后,几个粗大汉和戴着头巾的中年妇女,还有弓着身子的老人和一颠一颠的孩童都开始出动。
粗大汉们一人拿着一个大扬杈,有的是铁的,有的是木头的,铁做的像大型的叉子,木头做的像大型的勺子,妇女们都拿着簸箕,老人拿着大扫帚或者筛箩,孩子们会抱来一些长长的塑料袋(这里的塑料袋不同于购物用的塑料袋,就是装面粉的那种)。
粗大汉们脱掉上衣,结实黝黑的肌肉在火辣辣的大太阳下显得黑红。他们挑起一大杈麦秆儿,朝一个地方搭去,一时间,麦秆儿在空中翻飞飘舞,不一会儿,便高高的堆起一个大草垛。
中年妇女们用簸箕熟巧的簸去麦子中的麦皮儿和杂物,老年妇女们把簸过的麦子倒在筛箩里,麦子便在筛箩里打转,细石子儿和其他小东西便被筛掉了。
老人用布满皱纹的,皲裂的,粗糙的手把筛好的麦子揽进簸箕,孩子们两三个围在一起,将袋子的口儿撑的大大的,那麦子便一粒不漏的跳进了袋子里。
男孩把妇女们簸出来的麦皮儿盛在簸箕里,将簸箕用一只手抵在腰的一侧,然后一手抓着梯子,一溜烟儿的蹿上去,把它交给草垛上粗大汉,那汉子便把麦皮儿倒在草垛的顶端,这样子铺一层后,再加上酸枣的树,长长的,长满尖刺儿的酸枣树。
向阳抱着扫帚,很认真的把地上的麦子往一块儿扫。
然后粗大汉们会扎好粮食,鼓鼓的粮食袋,他们扛在肩上,袋子遮住了他们的脑袋,挎着大步给麦子的主人家里搬去,就是这样的汉子,就是这样的肩膀,就是这样的猛劲儿,撑起了他们的家。
男孩一会儿便和向阳抱来了西瓜,冰棍儿和啤酒。
大家伙儿都坐在草场边的一棵大核桃树下,整个身子就像是用水泼过,麦草屑儿还贴在衣服上,头发上,脸上。
妇女们搬来石头坐在上边儿,老人脱了鞋子坐在上边儿,粗大汉们把衣服垫在下边儿,孩子们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农家里人,一点也不拘小节,干脆,爽快,直率,他们各挑起自己喜欢的吃起来,喝起来,快活的笑声里尽显淳朴,一点儿没有抱怨,没有幸苦。
男孩早已挑好了一些细细的,圆圆的,没有断,没有折的麦秆儿,在忙完后,他和向阳在一处安静的,美丽的,凉爽的地方坐下,男孩在编笼子,向阳目不转睛地看守着两只绿色的大蚂蚱,那是多么漂亮的蚂蚱。
男孩真是什么都会,样样都行,他编的笼子,精巧漂亮,蚂蚱被放了进去,它们的叫声可真好听,真响亮,一点儿不比蝉的叫声差,它们一定不会哭,因为它们有了这么漂亮而高尚的房子,不用在麦田里漂泊,它们有享不尽的美食,不用担心再吃了打了杀虫剂的麦子。
男孩和向阳躺着,嘴里哼着曲儿,微风抚着他们的脸颊和头发,那么简单,那么轻松,那么快乐。
“向阳啊,以后咱可能在一起玩的时间会比较少了。”
“什么?为什么!”
向阳有些着急。
“我不打算读书了,去打工。”
男孩比较伤感的说。
“宇哥,为什么?你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啊!”
“我大姐结婚了,我二姐在上大学,我三姐在高中,我又快升初中了,妈妈一个人在外边儿挣钱,已经四年没回过家了,家里实在是不堪重负,如果我不辍学,那我三姐就要失去学习的机会,她是多么热爱学习啊!”
“不!她没有资格,她没有你学习好!”
“向阳!你不能这么说。”
男孩有些生气,向阳眼里憋着泪,满满的一大滴,男孩有有些愧疚与怜爱:
“向阳,你还不懂事,但如果你遇到这个年纪,这样的情况,你会毫不犹豫的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不能哭!我教过你多少次了,咱是男子汉,咱什么时候都不能掉眼泪,咱将来是要撑起一个家的人。”
男孩摸着向阳的脑袋,这一切,,是让人多么地不舍。
最后回家前,他们把蚂蚱放了。
虽然麦子都已经被割倒了,但那本来就是农民种的,现在只是把它收了回去,但蚂蚱没有了家,没有了食物,也常听这样一句歇后语: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多久。
或许向阳和男孩能让它活的久一点,但每个生命必然不想在牢笼中死去,他们追求的是自己的世界,纵使它不再美丽,也不要活在别人安排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