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熬了粥,用碗装了一整碗,然后又盛满了一只保温桶。
“哟呵,今天怎么这么早?”大卫昨天守了一夜,本来睡意朦胧的,见了我来了便打起精神笑道。
“饿了吧?你今天有口福了,我亲自熬的粥,尝尝?”我递了一份给他。
他一点也不客气地端了过去,打开碗盖:“好香啊!”
“你吃着啊,我去看看费先生。”我推开门,费博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道他醒了没有,我便拎着保温桶进去,将它放到床边的桌上。我站在一边端详着他宁静安详的脸,不禁沉沉叹了一口气。
“大清早的,干嘛唉声叹气的?”他突然说话了,吓了我一跳。
“原来你醒着?”
“我现在这幅模样,醒着和睡着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既然醒了,来,我扶你起来洗漱一下,然后吃点早饭。”我伸手去拉他,他却将手臂拽开。“不想吃,这样躺着挺好。”这臭脾气!
我也不气,淡淡地说:“怎么?饿身材?你怎么知道外面的人都在讨论你这位大叔身材发福了?”
他面无表情,也不言语。
“是啊,你也是该减减肥了,那天你喝醉了,我把你拖进屋可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我的手腕还被拉伤了呢!到现在都还使不上劲。”
他将脸转向我:“真的?”
“那可不是吗?你以为我真想扶你啊?我还真担心自己能不能扶得动你!别害得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现在你一天在医院,吃了睡,睡了吃,尽长膘了!你爱起不起,不起拉倒,懒得管你。自生自灭去吧!”
“哎。”他叹了一口气,“兮儿啊,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费先生,你老是冲着我叫兮儿,你搞清楚我是谁了吗?我叫李文兮。OK?可不是你的某位‘前女友’!别认错了!”
“可是我喜欢叫你兮儿,挺好的。”费博延耸了耸肩头。“不想改了。”
“呃……算了,只要你听话了,随便你怎么叫都可以。你听话了,我就温柔了。我不能见你这种自暴自弃的人,见着心里就烦,心里一烦就想骂人,还想打人,我可不是淑女。”
“那你现在想让我干嘛?”他嘴角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意。
“吃饭。”
“吃。”他双手撑起身子,我将他扶起来,给他披上外套,然后扶他到卫生间去洗漱。他摘掉眼罩,睁开眼睛,我看到他空洞毫无生气的双眸心中一阵颤抖,不由得将头转到一边。
他伸手在眼前晃动,然后皱着眉头苦笑道:“我看不见了,兮儿,我看不到你的脸,看不到你的表情。你跟我说话,我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拼凑你的样子。”
“会好起来的,只是现在,上帝想要你换种方式来感受这个世界。以前是用眼,现在,是用心。”我将手放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
他轻轻握着我放在他胸膛的手道:“我以为上帝已经放弃了我。”
“不,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爱你。”我牵着他的手走出洗手间,“来,尝尝我熬的粥。我可从来没这么早起熬过粥。”
“那我岂不是又欠你一个情?”费博延坐到床边笑道。
我将保温桶打开,将粥盛出来,然后一边用勺子舀出来喂到他嘴边:“记住就好了,早上一定得吃饭,不然对胃不好,尤其是这天渐渐冷了,一定要吃热的食物。你是病人,一定要注意自己的饮食,不可以这样耍脾气,你折腾谁呢?最后还是自己受罪。你既然知道欠我一个情,以后多放我几个假,多发点奖金给我就好了。”
“你这丫头,刚刚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现在怎么又原形毕露了,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
“什么叫原形毕露啊?说你几句还怪我婆婆妈妈的,算了,你没得吃了!”我故意将碗重重地放到桌上。门外的大卫听到响动立即打开门,我冲他做了一个安静的动作。
“我错了,错了,这么香的粥我还是第一次闻到。你不是要让我换种方式来感受吗?我尝尝?”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伸出手在空气中乱摸,碰到了我的手便一把抓住,可怜兮兮地说道。
“不给!”我忍不住笑道,大卫微笑着看着我竖起大拇指。这个时候罗琳走了进来,在门口看着我们,然后又将大卫拉了出去。我并没在意,只是转头看着费博延。
“饿了……”他摇了摇我的手。都说生病的人最像孩子,看到费博延现在的模样,我才觉得这句话是真的。
“放手。”我忍住笑故意冷冷地说。
“我饿了。”
“你不放手就这样饿着吧。”
他赶紧松开手,乖乖地坐着,就像幼儿园的小孩子。
我端起碗,将粥一口一口地喂到他嘴里,他的嘴边一直含着心满意足的笑,这也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我知道,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大卫又敲开门冲我招了招手,我走到门外,费博延的经纪人罗琳在一边抄着手靠着墙,眼神冷冷地看着我,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大卫,你跟着博延也那么多年了,规矩是知道的,你就让她这么胡闹?”
大卫耸耸肩道:“现在不是我说了算,不是我让不让文兮胡闹的事情,是费先生,是费先生接受文兮照顾她,何况,我也没觉得文兮做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还没什么不妥之处,文兮,我不清楚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费先生是明星,随时随地都可能被狗仔偷拍,就算是助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保持一定的距离,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给自己,更不要给他添麻烦。”
说完,罗琳便离开了,也没进去跟费博延打招呼。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她对我有明显的敌意,而原因则是病房里的那个男人,她与费博延的关系,难道真的不是空穴来风?也许安以心跟费博延分手的原因果真如外界猜测的那样,是因为费博延和罗琳的关系……。我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因为这跟我没什么关系,而且,这娱乐圈本就复杂,谁能把这里面的关系给理清楚呢?
我告诉大卫,从今以后,费博延的日常起居,包括饮食都由我负责,我甚至搬到了病房日夜照看他。我并不理会罗琳对我敌意,按照自己的计划布置下去,但是我对罗琳也提高了几分的警觉,尽量不跟她发生正面冲突。
大卫说费博延睡觉的时候时常会做噩梦,很容易惊醒。所以我也不敢睡得太熟,时常会听到他睡梦中抽泣,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起身坐在床头,轻抚着他的头发,或者轻拍他的背安慰他的情绪。再坚强的人都有自己的软肋,一旦软肋被伤,就算不能致命也会重伤。费博延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已经被撕裂得体无完肤了。
白天里,我从不提他晚上睡梦中哭泣的事情,只是时常带他到医院的花园里晒晒太阳,让他感受一下室外的鸟语花香。
渐渐地,费博延的心情开始开朗起来,笑容也渐渐多了,也不再抗拒治疗。脑部的微创手术也安排好了,这个手术是帮助他清理脑部淤血,帮助视力恢复的。而心理医生那边的答复是,恢复得不错,只是PTSD属于比较顽固的心理疾病,他现在还是不能触及安以心的任何信息,甚至名字都会让他变得烦躁不安。
一切都需要时间,我告诉自己,也告诉身边每一个人。
手术后一个月,医生说要给费博延的脑部做个全方位的扫描,然后再观察一下瞳孔的反应。
费博延扶着墙走到床边,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
“很紧张?”我问道。
“没……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又可以看见了,以后对待生活的看法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想这么深奥的问题啊?”我笑道。
“自从我看不见以后,对于身边的人和事,真的有了许多不同的看法和感悟。”
“比如?”我给他披上外套。
“你。”他突然握住我拿着外套的手柔声道。
我条件反射般地迅速抽回手,脸上烫烫的。
“以前总觉得你是一个大大咧咧很霸道的女人,可是现在才知道,你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好最好的女人。你说得对,上帝不要我看见,只是为了让我用心去解读身边的一切,人与事。也许才能发现以往从未发现的宝藏。”他微微一笑道。
我低头不语,只觉得心跳很快,心里很乱很乱。
“兮儿,你真的很好,谁要是能够娶到你做妻子,那该是多么幸福和幸运的事情啊。”
“那是必须的啊!”我笑道。
“你不会对他也那么凶吧?”费博延笑道。
我脸上有些发烫,低头笑道:“我有那么泼辣吗?”
“不,不!只是对我都是大呼小叫的,有点厉害而已。”
“对付你这种比较凶的人,只有比你更凶才有效啊。”我心底直呼委屈。
“我很凶吗?”
“至少我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
“哈哈!那看来我给人的印象不太好啊。”费博延大笑道。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大卫敲门进来。“博延,他们准备好了。”
“那……走吧。”他将头转向我道。
我扶着他来到检测室,因为是给他做检查,所以这附近的楼道都封锁了,就是怕有记者和闲杂人等混进来打扰到他。我扶他坐下以后,护士就过来替他准备各种检测仪器。
“那我们先出去了。”我轻轻地说道。
“兮儿,你留下来。”费博延开口道。
我看了看大卫,又望着他的主治医生廖杰征求他的意见。廖杰默许地点了点头,我便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费博延的肩头,轻声道:“那我就在一边看着你。”
“好。”他含笑点了点头。
大卫退了出去关上门,检查开始。我只见廖杰运用各种仪器对博延的眼睛进行扫描和检测,还用核磁共振成像检测了费博延的脑部。检查完毕后,廖杰便拿着检测结果和几位专家做分析,我帮费博延披上外套,然后在一边陪着他等着结果。
“呃……费先生……”一会儿,廖杰拿着报告过来,有些犹豫。
我忧心忡忡地看着廖杰,他摇了摇头。
“直说吧。”费博延苦笑一声,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什么。
“呃……这次手术的效果不是太理想。淤血没有完全清除,现在看来,还有一团淤血压迫到你的视神经让你无法看到东西。”
“那就是说还要进行一次手术?”我问道。
“是……但是,有个问题。”
“直说。”费博延很平静。
“这团淤血的位置太靠近脑动脉,如果略有差错,很可能……”
“会死?”费博延问道。
“这只是一种可能。但如果不手术,也许你将永远失明。”
“费先生……”我很怕他受不了这种刺激。
“让我想想……兮儿,扶我回去。”博延嘴边保持着一抹淡定的微笑。
“好。”我揪着一颗心将他扶起,廖杰在一边看着我用口语告诉我要好好安慰一下费博延,我点头答应。
出了门,大卫等人看着我,我却只能直摇头,让他们不要多言。
我搀扶着费博延回到病房,他却说:“我要出院,离开这里。”
“可是博延……”老段担心地想要制止他。
“什么都不要说了,照我说的办,我要回去。”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含着泪站在一边,一言不发,不管他们怎么使眼色我都不言语。最终他们只得按照费博延的意思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费博延独自坐在花园的亭子里拨弄心爱的吉他,轻唱着《月半小夜曲》。我没有去打扰他,也让其他人都不要去打扰他。
“你为什么不劝劝他?”隔着玻璃门,大卫与我并肩而立,他有些生气地问我。
“你觉得现在能说些什么去安慰他呢?你觉得应该怎么劝他才能够开心呢?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下,谁都别去打扰他。”
“可是!他的眼睛就这样了吗?不治了吗?”
“治!可是廖医生说了,如果有万一,那博延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如果不治,他会一辈子看不见,可至少会活着。”
“如果永远看不见,那对于博延来说也许更加残忍。”
“那你说怎么办?”我抄着手,靠着墙,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大卫有些着急,却又只能抓了抓下巴,说:“我……我也不知道。”
我走到门外,看着他孤独的背影。“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那旋律听上去略带伤感,又如倾诉,透露出他微凉的心声,也勾起了我潜藏在心底的那些酸楚。我静静地聆听着,这首老歌就象缓缓流淌的河水,勾起了如水般沉静的回忆,又推送着我们悄然燃烧的璀璨年华,我们或许都曾经拥有着相似的快乐,却也经历过不同的悲伤。此时此刻,在他的歌声中,徜徉着的是我们各自的哀伤。
此刻的费博延早已没有了平日的风光,没有了那股骄傲,他如同一匹受伤的孤狼侧卧在夕阳下独自****着伤口。
“费先生……”我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放下吉他沉默了许久。
“曾经我年轻气盛,浪荡不羁,甚至游戏人生。最开始遇到乔菲娜,本以为遇上了生命中的那个天使,可是我错了,无论怎么相爱过,最后还是分道扬镳。此后的几段感情我再也不能全心全意去投入,甚至我觉得感情是可以玩弄的,渐渐我开始变得自负,变得更加狂野。直到遇到安以心,她爱我,但我以为她只是我的又一个猎物。可是不久她却怀上了可儿,我感到既无措又兴奋。或许你不知道,我生长在一个颠沛流离的破碎家庭,我渴望家庭的温暖,却又害怕那种未知的未来。但随着可儿的降生,一切都变了,我觉得她是我的责任,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有可儿,有以心,我们三个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不可分割,我再没想过要跟她分开,就这样我跟她一起了八年。”他平静的叙述着,仿佛他的心已经被掏空,仿佛那一切都是旁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他顿了顿,又喃喃了一句:“其实可以更久,可以是一辈子。。”像似与我倾诉,又仿若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静静地当一个聆听者,不过,说到一个颠沛流离的破碎家庭,或许,我还真能感同身受。
他叹道:“你告诉我,是不是一个人犯过错,以后,都必须为那些错误买单?他们以为我依旧放浪自己的私生活,他们以为是我背叛了我的家庭,他们以为是我对不起安以心,可是我说‘不’,却没有人相信我……”
“我相信你。”这句话不是安慰他,我真的相信他,一个人可以骗全世界,却永远都骗不了自己的心,夜深人静的时候,午夜梦回的时候,那声声不为人知的呼唤使我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绝非无情浪子。有时候,我真的在想,如果这个看似无心的人的心扉能像柜门一样打开,到底会看到什么呢?岁月放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呢?可能那颗心里也暗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易碎的快乐和深不可测的悲伤吧……
他用双手捂住脸,呼吸有些急促,悲伤之情溢于言表。看着他掩面而泣的模样,泪水迷蒙了我的双眼,我起身抚摸着他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的头,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许此时此刻,除了倾听,除了沉默,任何言语上的安慰都是徒劳而单薄的。
突然他一把抱住我,将头埋在我怀里嚎啕大哭,仿佛心中有无数委屈,无数压抑的情感需要释放。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一边淌着眼泪,一边抚摸着他的头,仿佛他是个脆弱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巨星。
“我什么都没有了,兮儿,我什么都没有了……”他摇着头,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你还有我们啊,至少还有我,还有大卫,还有老段,还有好多好多人,我们都是真心在乎你的人,我们都想看着你好起来,重新做回以前的费博延。真的。”
费博延不再说话,只是哭,只是哭。我知道哭泣对他的眼睛不好,可是这对于压抑太久的他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宣泄情绪的好方法。
那天之后,费博延不再提医疗眼睛的事情,反而避开人们的视线,带着我,大卫、老段和筱雅来到了寒冷的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