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发现床单上有血迹。我的鼻子在流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我的头很晕,胸闷得厉害,几乎喘不上气来。”录音笔里,邢仕明的声音犹如深秋的寒蝉,带着虚弱的气息。
“我…我会持续录音,记录下所有的症状。”我站在望星村的十字街头,举目四望,全是当年那场惨剧之后剩下的死寂。我看到邢大夫佝偻的身影从一户人家里出来。
再见到他,他的身影已如迟暮之人,垂垂老矣。他原本就瘦的身材变得愈发枯瘦,像是寒风中的枯枝,拖着双腿,仿佛有千斤重一般。
我看到他拦住路上的一个光,却不说话,只是看着人家。
“怎么啦,邢大夫?”那个年轻人的光关心地问道。
他这才仿佛忽然从刚才痴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一般,用那沙哑、苍老的声音说:“哦,哦。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村里闹瘟疫,不是叫大家尽量呆在家里吗?”
“哦,我去村口看看封锁解除了没有,这几天还有事呢我得去趟市里。”年轻的光不以为意地说道。
“先回去家里待着吧。”邢大夫缓缓的说,“隔离没有结束,你们都要减少跟别人的接触,这个病传染性很高。你那个事也只能先放放了,市里别去了。”
“可是,”年轻人有些不开心,“这也不能这样不让我们出门啊,那这工作怎么办啊,我们好多人还要去市里上班呢。”
“小梁啊,你先回去。”邢大夫说着这话,字里行间都透着吃力,就好像是用劲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似的,“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年轻人又嘀咕了几句,只好讪讪地转身回去了。邢大夫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再环顾了一下四周,佝着背走到一边的角落里,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擦了擦嘴,然后又掏出了录音笔。
“我多说了一点话,就出现了喉咙出血的症状。这个病似乎在不经意间消耗了我的身体,让我变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脆弱,稍微做一点点事情就会出血。”他对着录音笔说着。
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有一个人喊“邢大夫!”他赶紧又哆哆嗦嗦的将录音笔踹回到兜里,就从角落里慢慢走了出来。
“怎么了?”
一个我没有见过的男性光慌慌张张的向他跑来。“邢大夫,你快给看看吧。白家那小子好像不太好了,正在那儿吐血呢。”
他一听,立刻紧张问道:“在哪儿,快带我去!”于是两个人形光就急匆匆地往村南方向走去。我赶紧跟随在他们身后,穿过一片住宅区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大片的农田出现在我面前,哪怕时隔十年之久,却依然阡陌分明:这一块是收割完了的麦田,一杆杆短短的麦秆依然光秃秃的竖立在那儿;在麦田之后有一片树林,能够看到整整齐齐排列着的树木,依然葱茏。
我随着两个光穿过一整片麦子田。望星村的一切都像是被时间封冻了一般,一切都维持着十年前的样子,就连杂草都没有长出来一棵。
远远的,我就能看见几个光影正在田间的小路上。其中有一个正以一种跪坐的姿势伏在地上,旁边有人在给他拼命顺气之类。
我看到邢大夫立刻加快了步伐——不过也只是拖着那两条灌了铅似的双腿稍微加快了一些频率罢了。一边跑着还一边冲他们喊:
“放开——快放开他——不要碰他——不要碰他!”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麦田之上,如同孤雁的哀鸣一般,凄凉又沙哑。喊完这一句,就不得不停下脚步喘两口气,然后继续向前。
终于来到一群人面前,邢大夫立刻冲两边的人吼道:“你们快点放开他,别接触他!这个病传染!”旁边的人还犹豫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一把推开。
“奋进,奋进,别害怕,没事,没事的。”他一下子蹲下来,掏出餐巾纸替跪在地上的人擦嘴里涌出来的血,然后抬起头来冲旁边人吼道:“还傻愣着干嘛啊!小贾,你碰过他没?”
“啊,啊?”前来找他的那个人猝不及防地被问了这么一句,不禁愣了一下,被又催了一句才赶紧回答:“哦,没。他们叫我去找邢大夫,我就赶紧来找你了。”
“好,你去我家找孙先生,叫他赶紧来一趟。”他吩咐完这边,抬头又看着另外两个人:“你们!暂时哪儿都不能去,你们家里还有别人吗?”
其中一个光摇了摇头,另外一个回答道:“还有我老婆女儿。”
“好。”邢大夫一边时不时地关注着病人的状况,一边说:“一个人住的那个,你家在哪儿?”
“就在田那头的小屋。”
“好,我记住了。你先回家去,不要出门,不要跟任何人接触。我解决完这里再去找你。”他说完,又向另外一个:“你暂时不能回家,不能接触任何人。”
“为什么啊?”那人抗议道。
“村子都给隔离了,这个病有多厉害,你是知道的。想传染给你妻子儿女你就回去吧。”邢大夫这一句出来,那个人就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此时白奋进似乎稍稍缓过来一些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邢大夫赶忙去扶他,可是白奋进的个头那么高大,他根本扶不动。
“邢大夫…我难受…”白奋气若游丝地说。
“你哪里疼吗?头疼吗?肚子疼吗?”邢大夫赶紧问他,一只手不停地替他顺着背。
白奋进摇了摇头,“不疼…暖和。”他一边说着,一边发出两声憨厚的笑声。
“我…我好像做错了。我把姐姐的秘密告诉米婶了。”他又说,语气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似的,“岑姐姐很伤心,她好像不喜欢我了。”
这么说着,身材高大的男人似乎委屈了起来:“我知道我傻…谁都不喜欢我…妈妈也不喜欢我…姐姐也不喜欢我…”
“哪儿的话,别瞎想。”邢大夫安慰他道,一边忍不住地伸长了脖子朝旁边张望,似乎在盼着土豆先生他们赶紧过来。
“呕…”白奋进又开始吐起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