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了。一行人已经坐了好几天的马车，从秦淮河一路颠簸回到京城，无论是人是马，早已疲惫不堪。
“公子，到了。”
帘外传来观棋的声音，抱琴掀开帘子，和观棋一同将清欢扶下马车。
说起观棋和抱琴，就连清欢，不，是整个含烟阁，整片秦淮河畔，恐怕谁也没想到，崔妈妈会如此大方，竟放了在含烟阁平日里负责照顾清欢的两个小厮跟他一起走……
不过，两千两银子，够她再培养好几个上等公子，买上好多小厮了。
清欢抬头一看，入眼是气派非凡的府邸，威武的大门上悬挂着一张牌匾，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舟车劳顿带来的疲倦还未散去，脑子里恍惚地想着，呵，原来是将军府啊……
“吱呀——”
厚重庄严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年过半百，满脸褶子，衣饰普通的老者弓着腰匆匆走出，低头拱手道：
“将军，您回来了！”
周廷之淡淡地应了一声：“嗯。”转头看向清欢道，“这位是清欢公子，以后就在我们府里住下了。”
吴管家连忙转向清欢，恭敬道：“您就是清欢……”吴管家突然失了声，目光既惊又诧，隐隐带着一丝复杂。
尽管吴管家的失态很快就消去无痕，去还是让面对着他的清欢察觉到他那一丝的不自然，待要细看时，吴管家却低了头恢复了常态，“……清欢公子，请。”
“有劳。”清欢也没多想，只当是吴管家对于他身份的惊讶，不自然，毕竟谁能想到将军只是出了趟门，却带回了一个小倌倌呢？他回了礼之后，提步跟在周廷之后面走进将军府。
一入将军府，只见那一路上没开口说过几句话，素来不苟言笑的黑脸将军生硬地转头对清欢开口道：
“从今日起，你就住在弄柳轩吧。”
“多谢将军。”
刚入将军府的时候，清欢发现，将军府里除了黑脸将军和一些仆人，老将军长年驻守边关，不常回京，竟再无他人，着实让清欢讶异了一阵。他原以为府里像他这样的人不少，至少有个通房丫鬟什么的，不想，那黑脸将军至今无妻无妾，而他，竟是第一个被将军带回府的人……
不过这样，岂不是自己一人服侍他了吗……
思及此，清欢心里闷了闷，但又转念一想，如果他没被赎出来，如今过着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尚不足以形容。只要客人价开得足够高，无论什么花样，他都得无怨无悔地奉陪到底，直到客人尽兴而归……如今只需服侍那黑脸将军一个人，倒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不过，那黑脸将军府里竟什么都没有……不会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清欢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抱琴却在此时走了进来：“公子，将军遣人来请您过去。”
过去？来了将军府这么久，将军第一次唤他过去呢，清欢一激灵，赶紧坐下梳妆打扮起来……
“将军。”
周廷之转头，只见清欢袅袅婷婷走来，那一身打扮不由让他愣了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秦淮河畔的那个夜晚，清欢也是作此打扮，勾眉画眼，敷粉施朱，妆容无不精致，一身红衫环珮玎珰，更是恍若女子……
周廷之皱起了眉，严肃地发号施令：“换掉！”
一个男子整天扭扭捏捏勾眉画眼敷粉施朱算什么样！竟还穿什么女子服饰！成什么体统！
芝兰可不会有这身打扮……
“哎？”清欢愣了愣，不明白是哪里让将军不满意了，也不敢多问，只乖巧应到：“是，将军。”
见他如此听话，周廷之想到这孩子也不过十三岁而已，缓了缓声道，“平日里的装束即可。”
平日地装束……清欢恍恍惚惚的想着，在观棋和抱琴的帮助下，洗尽脂粉，露出一张清爽的少年郎的脸孔来，换上一身简单的青衫，如此平凡不起眼的装束……将军会喜欢吗？
当清欢再次出现时，周廷之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芝兰，差一点脱口而出：“芝兰！”他压下喉间快要吐出的名字，淡淡道：“以后就这样子，莫要再扮成女子。”
像，真是太像了。
周廷之不由得抬手描着那人面容，贪婪地看着，他已经多久没见到他了呢……
清欢在周廷之目光柔软地伸手抚上他的脸的时候就隐约懂得了，将军对他这身装扮，很满意。
原来将军喜欢这样的啊……
周廷之招招手，立刻就有小厮上前候着，“去，把琴抱来。”
“是，将军。”
不一会儿琴就摆在了清欢眼前，将军只一抬首，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弹。”
“是。”
清欢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这才坐下。手一抚上琴弦，发出阵阵悠扬的声音，清欢不由眼睛一亮，这琴，是把好琴。
那日之后，黑脸的将军时常唤他过去，只叫他弹琴吃饭，接着就是常常盯着他长久地看着，一言不发，吃了饭弹了琴又遣他回去，不曾留下他，也不曾碰他。
偶尔将军的好友魏长青魏将军也来凑个趣，嘻嘻哈哈地道：“呦，清欢也在哪。”
“魏将军。”清欢施礼道。
“嗯，清欢又在弹琴啊，来来来继续继续，本将军也听听！”
魏长青大大咧咧地坐下，还不忘对着周廷之挤眉弄眼，稀松平常的一句话竟是叫他说出三分意味深长来。
清欢照常抚了琴，用过饭，照常起身告了辞退下。
有时清欢会有种错觉，仿佛将军带他回来只是为了听他弹琴罢了。
但是清欢又不是什么极为出众的琴师，再说了，将军这样的人，想听琴时会有大把人愿意为他抚琴吧，何须大价钱将他带回？
清欢想起崔妈妈平日里的教诲，心里想着莫非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以至于金主大人不愿意碰自己。然而想了许久，清欢也未曾想出一点端倪来，实在是，想不通啊。
难道是厌倦了？可是他碰也未曾碰过自己……难不成，他是后悔了？也是，当初一个冲动花了两千两买个小倌倌回来，现在想想怎么也不值得，心里正后悔不迭也说不定……
清欢垂下眼睑，虽说这样也不错，可是一想到若是遭到厌弃可能会出现的，惨烈的下场……抱歉，他从来不是什么壮士烈女，也不是什么坚守操守的文人志士，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何况，他还想好好活着。
他们这样出身的人，能善始善终的，又有几个呢？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好过些……
他只是想让自己未来过得好些，这点私心，不为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