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霎时哗然，有人应着崔妈妈道：“这是自然！”众人开始竞价，不过须臾之间，价格竟已拍到了两百四十六两银子的地步。
众人争相出价，崔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台上的少年依旧安静如初，无论客人们多么兴奋，出的价或高或低，于他，仿佛是不相关的事情，不需要悲，不需要喜。
自一曲毕了，他再无动作。
清欢自有记忆起，便已生活在这含烟阁之中了。常常笑得春风满面的崔妈妈，客人来时涂脂抹粉的哥哥们，像个女子一样娇笑相迎，休息的时候，洗去一身脂粉气，卸了红妆，又像寻常清爽明媚的少年郎，相互吹牛皮，谈论着各种话题，朗声大笑，调皮捣蛋上房揭瓦无一不做，但只要一见到崔妈妈立刻就像只鹌鹑一样缩起来，不敢作声了……
“今夜起，欢儿从此也是大人了呢。”
话虽如此，却无半分欢喜。
清欢见过哥哥们打扮得仿若女子，学着隔壁画舫上的女子扭捏娇笑，尖声细嗓地迎合着各种形形色色的客人，然后疲惫不堪地回来。幸运的时候受点小伤，然而更多的时候，是遍体鳞伤地回来，更有甚者，再也回不来了。
既然如此，那便逃吧，逃吧。有哥哥受不了逃走了。虽然不舍，却更希望他逃得远远的，永远不要被找到，然后找一个好地方从此安居，娶妻生子，过上正常人该有的生活，多好。
某日，大堂里忽然吵吵闹闹的。奇怪，白白里少有客人来，怎么会如此吵闹？清欢下楼的时候，几个龟公正狠狠地踹着一个蜷缩在地的少年郎……
是谁啊……
“欢儿，别看。”
儿时的自己竟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捂住他眼睛的人也早已泣不成声……
“哼，活该”
另一人冷漠地瞧了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呢？清欢忍不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却是不忍再想。
后来那个逃走又被抓回来的哥哥，和十多只发情的大狗关在柴房，整整一夜。听当时亲眼目睹的哥哥们说，那位哥哥，第二天，是被抬出来的。抬出来的时候，双眼瞪得浑圆，一丝气息也无，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可以称得上是完好的地方，下身更是惨不忍睹……
“哇——”
不知是谁先崩溃大哭起来，那场面真是太惨了，太惨了，深深刻在了在场的每一位的心里，永难消除。目睹这惨烈的一切的少年们先后崩溃起来，眼泪止不住地落，高高低低地抽泣起来……
若是，若是他没有逃走，会不会，会不会就不会是这样惨烈的结局……
不可能。大家心里都清楚。阁里的老人最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下场，谁不是心知肚明的呢？越是这样越想要逃，想要逃离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什么样下场没见过？说到底也不过已死而已，只是谁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叫人难以想象的，惨不忍睹的下场……
“没用的，逃不掉的，我们，谁也逃不掉。”
那个曾经冷漠掉头就走的人冷冷地道。他面容冰冷，吐出的字也冰冷，像个永生烙印一般环绕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逃不掉的逃不掉的……谁也逃不掉……”
他的神色实在太过冷漠，就好像眼前这一切根本不足以触动他一丝一毫，当真无情。
后来的后来，清欢逐渐长大，学到东西越来越多，见到的事情也越来越多，逐渐明白，那个人并非无情，而是麻木了。还会对客人扭捏娇笑去迎合，双眼却早已空洞无神，不过是一具会行尸走肉，活着的人偶罢了。
也不是没有情投意合、山盟海誓的客人，赌咒发誓地嚷嚷道要赎出去，穷酸的儒士许诺他日功成名就之时便是脱离苦海之日，富贵的公子，腰缠万贯肥头肥脑的商人，便是政客也是有的，信誓旦旦，说得跟真的一样。且不说赎不赎得出去，还是转头就背弃承诺的人，便是侥幸赎了出去，谁知道外面又有什么等着他们呢……
清欢敛了眼，耳边似乎还在环绕着哥哥们痛苦不堪的声音，台下的火热气氛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一般，于他无半点干系。脚下踩着的也不是铺着火红色毯子的舞台，而是深深的泥沼，而他深陷其中，动弹不得，渐渐的渐渐的就要被吞没了……
“五百两！”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人声鼎沸的大堂里一下子鸦雀无声，可闻针落。
是哪个大傻子喊了五百两呢？众人面面相觑，在这之前的最高价也没有突破三百两，更何况是五百两？这上等公子确实是上等，甚至可以说是超越以往的上等公子，然而再上等又如何？又不是花魁，值得一夜千金的地步，众人心里都有杆称，明白最高也就三百两左右，再高点，也绝不会超过四百两，再多了，就不值了。
崔妈妈显然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不过又有什么要紧呢？崔妈妈掩了掩嘴，那可是五百两呢！她本想着三百两左右就已经赚了，毕竟小倌倌本就比不上那些娇滴滴的风尘女子，价钱也向来不高，一掷千金的现象几乎没有发生过。
清欢渐渐回了神，抬了抬眼，神色漠然地望向台下，那里，有两个人神色莫名地望着他，耳边是崔妈妈喜不自禁地叫卖声，这泥潭，恐怕，再也无望逃脱了……
“五百两，一次！”
“五百两，两次！”
“五百两，三次！成交！”
“哦哦哦！恭喜恭喜！”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艳羡的，鄙夷的，事不关己看好戏的，纷纷祝贺道，仿佛这是件天大的喜事般，背地里许是轻蔑地叫声“人傻钱多”也说不定。不过嘛，才更要祝贺，或许能攀个交情也说不定。
怎么办，我完全，被这泥沼吞没了……
谁来……救救我……
不会有人来的……
或许有一天，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暗无天日的魔窟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