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朝,皇宫。
今夜的月光无限好,我端坐在小轩窗前,镜中倒映出我的容貌。卸掉日常的头饰,回归为原来的自己。青丝成瀑,不施粉黛而压冠群芳。眉若远山,眼若秋水,唇若丹朱。
平心而论,我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侍女碧萝同我一起长大轻轻用篦子为我篦着头发。
“娘娘这几日操心,江太医说篦发能缓解头痛,娘娘可好些了么?”碧萝偏着头水灵灵的大眼睛。
我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闭上眼睛:“若是贤灵宫那位不闹腾,本宫自然能好了。”我睁开眼望向窗外,月色如水,清风微拂,夹杂着些许凉意,现在是寂褚十六年,我入宫也有六年了,不禁有些慨叹。
碧萝轻轻偏头一笑:“可不是吗,那琰贵人也甚是放肆,宫女出身,仗着皇上宠她居然不把娘娘放在眼里。出言不逊。今日之事也着实过分,连太后也帮着娘娘呢!要不是她这几日得宠,皇上有心护着,恐怕那冷宫也便是她以后的住所。可现在倒好,太后从来看不过后宫一人独大,却也只罚了三月俸禄,左不过也是给了她个教训罢。”
今日的事本就有些乏味,现在好不容易平静下心绪又被碧萝扯出来,多少有些不舒服。“碧萝,”我唤她,“这是在宫里,不比从前在府上,我不是常常教导你隔墙有耳么?今日怎的这般多舌,若让人听了去,不免又要生出事端来。”我语调不高,语气也有些散漫。许是这六年来在宫中修炼出来的雍容气质和威慑力竟吓得碧萝脸冒虚汗。
我扯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篦了,我的平静对上她慌张的眼神:“你怕本宫?”
她仍有些慌张:“不是,娘娘误会了……”
我叹了口气,“碧萝,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啊。”
她诚惶诚恐:“是……”
我转过身去,眸子略暗了暗,声音平静得不见任何波澜,可内心深处却是太息了数声:“告诉本宫,本宫是谁,你又是谁?”
碧萝支支吾吾道:“您……您是颜家二小姐颜祗矣,奴婢是同你一起长大的侍婢,如今,您乃协理六宫的锦妃娘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奴婢是您的贴身侍婢未央宫的大宫女!”
我轻轻一笑,似乎有些欣慰又有些自嘲:“原来你知道!”又转过身拉过她的手,轻轻将她耳边落发扣入耳后,柔和道:“碧萝,佩苓走了,染桐虽好到底不如我们一起长大的情谊。连我们也要生分了么?”
碧萝摇头:“佩苓在娘娘失宠之时谄媚于皇上,一跃飞上枝头成了选侍,后又封了琰贵人。此乃小人之举。不紧如此,还不知悔改,常常对娘娘出言不逊。如此这般真是辜负了我们一起长大的情意!”
我略有无奈,不过碧萝所言也句句属实。佩苓与碧萝本是一起送到府上成了我的贴身侍婢,彼此相伴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又一起到宫中熬过六年,说她们是我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碧萝生性纯良,思想单纯,可佩苓却心思缜密,不善言语。我一直认为她们会一直陪我走完宫里的峥嵘岁月,可却从来没有看出佩苓能有这份胸心,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人。可如今如断了一只臂膀般,不止是不适应,还有那种痛不可言喻。
我拍拍她的手,“好了,我说了不要多舌。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抱不平,可光说也无用,报仇也不急于一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时候陪我在学堂里念书不是常常说起吗?”我提起小时候的事一则是为了让她知晓这其中道理,二则我是带她忆起从前的无忧时光,也好与我不再生分。碧萝虽单纯但也不笨,其中道理她定会明白。
碧萝点点头:“小姐,奴婢知道了,以后奴婢会小心的。”
我舒心一笑:“你也忙了一天了,下去吧,让染桐进来服侍。”
“好”碧萝放下篦子,轻轻退出了房门。
我躺在床上。枕头是攒金织软的苏绣枕,枕头里放的是桁木屑与上好的棉花,使睡眠更加安稳舒适。床帐乃月影纱,顾名思义就是晚上月光可透过此帐撒进来,宛若仙境,区区一块月影纱便可值千金。而那床被,则是苏州三十绣娘劳作三月而成的鸳鸯合心安眠被,华丽而尊贵,舒适而体贴。而那鸳鸯合心则是夫妻恩爱相守的美好象征,是所有女子的愿望。所谓黄粱一梦也不过如此。
染桐为我掖好被子,端详我一会,又细下揣摩一阵子,道:“娘娘今日心情不好?”染桐十分细心,做事也很圆滑,是与碧萝同位的大宫女。她如今约莫三十来岁,在后宫之中颇有威望。
我点头不语。
她又道,“可是为了琰贵人和碧萝姑娘的事?”
“染桐”我轻唤她,“今日我与碧萝的对话,你守在门口想必也都听到了吧。”
她转过头,看了眼别处,又转头看我,柔声劝慰道:“娘娘别多想,碧萝姑娘同娘娘一起长大,一直对娘娘忠心耿耿……”
我打断她的话:“佩苓也同我一起长大,她背叛我之前,你发觉什么异样了么?——她居然怕我!”
“娘娘,”她正了正脸色,“娘娘可别忘了,是谁将娘娘与碧萝姑娘弄得如此生分!”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怕我心软顾念往日情分而对她下不去狠手,从而提醒我不要被感情冲昏了头,要理性的去面对该面对的她。我空洞漠然的眼神突然变得充满仇恨。“自然不会忘记,本宫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染桐舒了口气,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娘娘能明白就好,奴婢会让小福子看好琰贵人。”
我抿了抿嘴,闭上眼:“嗯,下去吧!”
她吹灭了烛火,屋内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