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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两人循了来时之路回到山洞之中。那老者燃上蜡烛,盘膝坐在地下,说道:“你也坐下罢。”待徐峙坐在自己对面,说道:“传授剑法之前,老家伙还有一事问你,你有学剑的志气,那是很好的,只是拿什么去和他大打一场?只凭我教你几招,便能胜过你陈师哥吗?”

徐峙一呆,微一沉吟,说道:“是了,我今日身受杖责,此刻伤势未愈,即令得前辈指点武学精义,明日也难以与人过招。”那老者道:“嗯,能明白此节,很好,很好。欲善其事,先利其器,你趴下罢。”徐峙道:“做什么?”那老者道:“叫你趴下便趴下,还多问什么?”说着也不待徐峙多问,嗤的一指,点中徐峙肩上“肩贞穴”。徐峙隐隐约约已猜到了他几分用意,但见他突然封了自己穴道,却非始料所及,一怔之下,登时软倒。那老者道:“我给你治伤了,今日教你瞧瞧我……我的手段。”伸手一带一转,将徐峙翻了个身,撩开长衫,按在他被杖击的腰间肌肤上。

徐峙只觉他触手之处,一股清凉之意直透入伤口,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刹时间创口如火炙般的疼痛之意大减,知他是在以上乘内力替自己医治伤势,不禁甚是感激。

那老者双掌在他伤口之间来回***,掌心真气凝聚,在他创口间游走,口中仍在说话:“既要胜得你陈师哥,自须胜过他手中长剑,要在剑法上取胜,自当在这‘破’字上下些功夫,咱们便以你师父所化解的‘星月争辉’这一招上着手。你多半也瞧出了,他所用的招式也不甚奇特,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剑,何以便将变化繁复之极的‘星月争辉’给破了?这中间的道理,你知道么?”

徐峙道:“晚辈当时曾想,陈师哥剑法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所以能出其不意的破去这一招,所赖的当是一个‘快’字。”那老者道:“甚好,这一言正中窍要,然则他剑招比你快,你便如何相应回击?”徐峙道:“那自是要将剑招使得比他更快了。”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原来你要以‘星月争辉’跟他比快?”徐峙听他言语中甚有嘲讽之意,已知自己说错了,颇觉惭愧,问道:“晚辈不明,还请前辈指点这中间的关窍所在。”

那老者道:“好罢。我问你,你的剑招一招分作八式,你陈师哥只使一剑,你二人且比试一下,却是谁的剑法快了?”徐峙道:“自然是一剑快了,又有何疑义?”那老者道:“是啊,你且想想,你手使剑法再快,总不见得能及天上的霹雳闪电,便算是一个接一个的连续八个霹雳击下,比之旁人只动一下手腕,其快捷又为何如?”

徐峙心中一动,一层从未想到过的剑理便似一道闪电一般,在脑中晃过,说道:“前辈是说要以简御繁,以快制慢,才能取……取胜?”那老者道:“你这小子眼光虽然奇差,悟性倒也不中蠢得到家,现下也算见到了一些世人皆知的道理。‘星月争辉’一招八式,克敌制胜的只是最后一剑,其余七式俱是扰人耳目的虚招,便如破铜烂铁一般,对付庸手尚能惑其一时,对付高手么,却未免……嘿嘿。”言下之意,自是说“对付高手,则未免不堪一击”。

徐峙突然想起一事,说道:“是了,师父所以创制出一招极为平易的剑法来克制,自是也已发觉了这一招剑法中的毛病。”忽觉那老者双手微微一震,只听他沉吟道:“陆影秋这小子,聪明是极聪明的,只是心机太深,但世间城府甚深之人甚多,你薛师伯又何尝不是,那也无可厚非。”徐峙道:“然则如何破解陈师哥的招式,还请前辈示知。”那老者道:“那又有何难处?要破去他的剑招,也不必另创新招,只将‘星月争辉’那一招照例使出便是。”

徐峙一怔,心道:“仍以‘星月争辉’,却是如何将之破去?”但只微一转念,便已恍然大悟,说道:“前辈之意,自是说须当将剑招转虚为实……”一句话未说完,那老者一拍大腿,道:“是啊。剑术之道,须得虚实互用,方为上乘剑术。”顺手取过身侧的一只瓦盆,却是捣碎了的药浆,说道:“我以内力打通你伤口间的一些筋脉,然而只是治本,这药浆却能使伤口早日愈合,是谓标本兼治。”

他将药浆倒在徐峙背上,一面推拿敷药,一面继续讲述:“是以武学中的至理,在于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人不可测,是虚是实,当视情势而定,倘若拘泥不化于招式,则未免是胶柱鼓瑟了。况且武学中有言道,嫩胜于老,迟胜于急,虚不可尽虚,实不可尽实,须得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万不可偏于一途,偏于一途,则予敌以可乘之机了。这你明白么?”

这道理说来本甚繁复,但徐峙资质极佳,自幼又是学文,每句话入耳,微一思索,便即领悟,点头道:“晚辈明白。”那老者道:“这虚实互用之道,你眼下纵明其理,限于修为,尚难以随心所欲的运用,与高手对敌,仍是有所不及,对付你一群师兄弟,却尽够用了。”突然叫道:“好了!”双掌在他背上一拍。徐峙凝劲于背,只觉真气行走,已与平时无异,连运三转,身子斗然一轻,大喜之下,说道:“前辈果然妙手若神。”

他站起身来,忽地俯身向那老者拜倒,说道:“前辈替……”那知双膝尚未着地,那老者忽然一抖衣袖,徐峙但觉一股力道挡在身前,这一拜登时拜不下去。那老者道:“且慢。你向我磕头怎地?老头子生平最怕欠人人情,你磕我几个头,日后还要磕还的。”徐峙道:“不敢。徐峙身受重伤,多承前辈慨然施救,这番大德,晚辈无以为谢。”

那老者道:“慢来,慢来。咱们已然说好,你称我一声前辈,我叫你一声小子,可说互不相欠。今日我又没传你一招半式,我替你治好了伤,那是一时手痒,聊以自遣,你也替我解了解闷,至于这拜谢吗,既是有言在先,任谁一人出尔反尔,都是不守信义、卑鄙无耻之徒,老头子生平最是看不起此等人。你若想和老家伙多说一会子话,便不用拜啊谢的,但若就此便想了结此事,嘿嘿,那也悉听尊便。”

徐峙迟疑片刻,听他语意甚坚,心想此人脾气古怪,稍有违拗,只怕这一番恩义之交当真便此而绝,也不可知,便道:“如此晚辈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不敬之处,前辈恕罪则个。”

那老者甚是高兴,说道:“很好,很好。今日天色已然不早,你也该回去啦。明日演武,一切留神便是。”徐峙道:“是,晚辈告辞。演武之后,晚辈再来拜会。”只见他微微一笑,并不置答。

向那老者辞别之后,出得洞来,天色早已全黑,天际疏星数点,冷月冥冥,争相辉映。淡淡月光之下,遥见天宇山峦之间,一道长痕高低起伏,这时夜深人散,风停松止,正是四野俱寂,万籁无声。他心想:“这位前辈虽本派中人,于本派之事却是了如指掌,他今日治我伤势,又指点我武学精义,倒似是早有安排,不知他是谁?适才我问他姓名,他并不作答,想是因他性子古怪,不欲名号为人所知。”又想他今日传授自己武学,便如他自己所云:“未传授一招一式”,但他言语之间,实含剑法绝诣,日后自己修为日深,自能逐渐领悟。

虽得那老者指点剑法,心中却殊无喜悦之意,忽想:“师父跟陈师哥明日若见到他们的剑法被我所破,不知作如何想?”想起自己和陈昊宁同为陆影秋弟子,他听说自己斩断匾额之时,不容分辩,便打了自己六十棍;而明白真相时,却只对陈师哥淡淡的斥责了几句,亲疏之际,竟如此不同,言念及此,复又气苦。实则在他内心深处,只是不忿陆影秋对陈昊宁的偏袒,这才愤而求那老者指教,以求将师昊宁击败,用意所在,自是做给陆影秋看的。只不过这番心事,他自己也不大明白。他仰天吁了一口长气,抬望眼但见冷月散愁,寒山凝怨,只觉此时心境,亦复如斯,悲愤苍凉,郁抑凄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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