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异道借来的是一辆三轮车,驾驶舱里甚是狭窄,简单索性爬上车厢,坐定,何异道发动车子,只听突突声响,身下一动,车子已然开始行驶.
虽然是辆三轮车,速度却是不慢,只见两旁树木山崖往后急退,山风习习,带着凉意吹在身上,山中空气好,没有污染,头上夜空极是干净清澈,一弯月亮斜斜挂在中央,除了这车突突的声音,周遭再无其他音响.简单看着愚公村渐渐远去,长出了口气,转眼向前边望去,夜色里看不多远,也不知道到得济源需要多少时间,心中不觉又急躁起来,忽然听见一阵唧唧喳喳鸟雀的鸣叫,随之几只鸟儿从自己头顶掠过,却是被这三轮车的声音惊起的.
何异道哈哈一笑,说道:"简兄弟你看,远处那山壁之上满是碧色,像不像一条大河?"
简单哪里有欣赏景色的心情,却又不好不理,说道:"是,像得很."
何异道又是一笑,说道:"这当儿群鸟惊飞,天边浮云,此情此景,倒是让哥哥想起一句词儿来,可不正是范仲淹腾王阁序里的那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简单呆了一呆,说道:"这个,这个,似乎不是范仲淹写的罢."
何异道奇道:"咦,不是范仲淹又是谁?我记得幼时读书,读到这一句时,直是惊为天句,所以把那作者记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范仲淹."
从来只有惊为天人,这会儿听见个惊为天句,简单窒了一窒,听他说话声音嘹亮,可谓是声振林木,呼遏行云,显然是精神极好,兴致极高,自己一旦再开口辩驳,依他的脾气,那自然是唾沫与怪言齐飞,自己那可是郁闷共抓狂一色了,想到此处,不愿和他纠缠,说道:"便是了,大约是我记错了."
何异道呵呵笑道:"简兄弟年幼,记错也是情理之中,可以理解的,哎呀,你看这天蓝风冷,满地,咦,可惜,可惜,地上却无黄叶,若不然岂不是便像极了范仲淹的另一首词?呵呵,简兄弟可知道哥哥我说的是哪一首吗?"
简单说道:"不知道."
何异道甚为得意,说道:"简兄弟甚么都好,就是似乎诗书读得不多呀,所谓博闻强志,明于治乱,现在虽然不是乱世,然而多读些书还是不错的.哥哥我方才想起的便是范仲淹的苏幕遮."说着,摇头晃脑地吟道:"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简单哭笑不得,明明是写秋天景色的词句却被他"博闻强拉",用来形容盛夏风光,只听得何异道说道:"说起来,今日还须多谢简兄弟呢,哥哥我虽然住在深山,可是却甚少夜游,竟不知这山间夜景竟是这般迷人,哈哈,被这景色一勾,倒是把哥哥我的诗虫勾起来了,不过话说回来,哥哥我却是独喜长短句呢."
他这几句话一说,简单登知大事不妙,果然只听他长声短调,一首接一首的背起宋词来,一会儿是"满目青山,载月明归",一会儿是"待踏马蹄清夜月",到得最后,大约是词穷了,连"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也吟唱出来.
简单焦虑小柔安危,又惊骇那印度人的本领,想要盘算出一个万全之策,救出小柔,却被他的诗词常常打断思路,有心想请他暂闭尊口,但想起他的热心相助,却怎么开不了这个口,正自心烦意乱,突然三轮车猛力特特两声大响,停了下来.
何异道咦了一声,又发动车子,走不了几米,又停了下来,何异道说道:"看来这车是有些毛病了,不要紧,我也是会修车的人,不怕."说着下了车来,拿出工具,掀起车盖,简单也从车厢上下来,给他打下手,何异道叫他坐在车厢里听自己命令去踩油门.
也不知道踩了多少脚油门,简单不住抬头看天色,那月亮渐渐往东边落去,车子却是迟迟不能修好,简单焦躁起来,说道:"很难修吗?这里离济源还有多远?要不我步行前去吧."
何异道说道:"快了,快了,这就好了,简兄弟不要着急,此处离济源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你若是步行,却也要走到天亮了.……油门."
三轮车突突响起声音,何异道喜道:"成了."当下两人换了座位,重新启动.大约是被坏了兴致,何异道倒是安静了许多.
好容易到得济源城外,何异道停下车子,说道:"这车却进不去了,城里管得严,简兄弟你等我片刻,我去把车放好,咱们一起进城."
简单说道:"多谢何大哥了,不过我进去就行了,实在不敢再麻烦何大哥."
何异道面色一沉,说道:"怎么,是怕哥哥我给你丢面子吗?哥哥我虽然不擅言辞,却也是知道大体的人,何况哥哥痴长几岁,对付女子的经验那是肯定要比你丰富,你没听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话不在多,有用就行?"
简单说道:"那怎么敢?只是夜色这么晚了……"
何异道说道:"不错,夜色已经这样晚了,我还能去到哪里?反正觉也不能睡了,如果简兄弟想过河拆桥,吃饱了就骂厨子的话,那哥哥我就回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简单实在无法推辞,只得说道:"那也好,只是何大哥陪我到地方之后,便在外边等我,不用进去了罢,……我,我是怕我姐姐害羞."
何异道哈哈大笑,说道:"好,哥哥我答应你."
当下何异道去城边熟识的旅舍里放好车子,二人相伴进城.灵阳子绘的那张地图,简单早已熟记在心,来济源之前他也仔细看过济源地图的,进得城来,略一思索对比,便知道了那图上位置,领着何异道朝那方位奔去.
此时夜色已然稀薄,东天渐渐泛起一抹白色,正是接近黎明时候,街道上更无一个行人,那地方离城边不远,两人拐了几拐,走不多时,来到一座厂房前边.
那厂房破旧不堪,连个大门也没有,周遭墙壁倒塌了许多处,依稀看到厂房里边野草丛生,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灯火.何异道奇道:"你姐姐在这里?这里,这里是以前的造纸厂,早就弃置不用的,听说这两年市里就要规划这片土地了."
简单迟疑一会儿,说道:"何大哥,我也不瞒你,我姐姐实在是被坏人抓走,囚禁在此地,我进去之后,你便在这门外等我,不必跟我一起进去了,这些坏人很危险的."
何异道怔了一怔,随即大笑道:"简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有道是好兄弟患难与共,哥哥我既然把你送到这里,又知道了这危急存亡的形势,怎能甩手走开?不成,不成,我是一定要和你一起深入狼穴,勇夺狼子的."
简单说道:"何……"
何异道挥了挥手,说道:"你休得多言,我意已决,我且问你,你当不当我是你的大哥?"
简单说道:"那是自然."这四个字说得是斩钉截铁,毫无半分犹豫,何异道深夜相送,倒也罢了,但他此时明知危险仍要陪自己一前去,这却是明明把自己当作可论生死的好兄弟了,他心中感激,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异道笑道:"那就是了,咱们这就进去罢."
简单虽然年幼,而且他性格一向散漫,什么事情都是不以为意,但此时被何异道豪情感染,也热血沸腾起来,当下不再多说,打定主意,如果那印度人还未回来,事情顺利就算了,如果那印度人已经回来,那么自己怎么样也要保住他的安全,当下两人慢慢走进厂房,何异道拣了一截铁条提在手中.
这厂房不是很大,两人顺着围墙绕着厂房转了一周,看见最里边的一个破烂仓库里微微透出些灯光,二人对视一眼,提高警惕,慢慢走了过去,但听得夜风细微,地上碎纸垃圾随之翻动,发出沙沙声响,除此之外,便是只有两人走动的声音.
不多几步,两人已来到仓库外边,那仓库倒是还有扇门,虚虚掩着,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映在地上,显出两人长长的影子.
简单把何异道拉在身后,元气运转,凝出冰剑,一脚踹开门,跃了进去,眼前灯光朦胧,却无人影,急忙转身往另一边看去,只见一个人软软地躺在地上,背对自己,身子修长,长发披肩,是个女子.
身后人影闪动,却是何异道也冲了进来,何异道也看到了那个女子,叫道:"金小柔!咦?怎么没有人?坏人呢?"
简单也是心中奇怪,说道:"不知道,她不是我姐姐."
何异道愣道:"不是你姐姐?啊,不错,你姐姐没有染发."转脸向简单看去,惊道:"你,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简单一边戒备着向那地上女子走去,一边说道:"我回头再对你解释好吗?"
何异道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不再多问,两人小心翼翼地绕到那女子身前,只见她金发白肤,双目紧闭,,嘴唇苍白,双手拢在胸前,蜷成一团,不住颤抖.
简单奇道:"舒儿.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转目四顾,这仓库不大,除了她之外,再无一人,忽然看见东边墙角处有件物事,灯光里发出淡淡银光,走过去拣起来看去,登时如遭雷击,叫道:"这,这是我送给我姐姐的手镯!它,它,我姐姐……"随即明白,必是自己两人在路上修车时间太长,耽搁住了,竟被那印度人先回来带走了小柔,舒儿想来是受了自己冰剑冻气,发作起来,被印度人丢在此处,只是奇怪,那印度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忽然带走小柔?他难道知道了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个地方?
本来他只是猜到要救出小柔,或许要先经过一场恶战,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扑了个空,一时心中冰凉,失望到了极点,呆呆拿着那个手镯,只是想:济源城这么大,我又去哪里找去?若是这印度人带着我柔柔姐离开济源,那更是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