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时候,早到欧比斯西南——包括威尔郡和欧米莱(当时尚未有这两处地名)还是一个法勒科尔王公统治下的小公国(注一:此公国于八一三年被欧比斯秋风骑士团统一;法勒科尔:古代地名,现为欧比斯苏霞省)的时候,这儿的人一直信奉着一群统称“玛丁斯”的多个兽身神明,供奉它们的庙宇遍布城乡,多如牛毛。直到秋风骑士团以凯瑟琳的名义和泰尔斯特祝福过的剑征服了此间的多神教徒,人们才皈依了圣母,接受洗礼,念起圣释,拆掉了从前的祭坛和神庙,用大理石和红砖盖起了带钟楼的圣母教堂。于是有传说“玛丁斯”们从此失去了栖身之所,成了游荡在山谷中或者森林里的幽灵鬼怪。它们白天隐藏在沼泽泥潭底下或者参天古木的阴影之中,到了夜间就四处出动,寻觅食物,发泄不满,用爪子撕碎牛羊家畜,拉住夜行者的脚将他们拖入黑暗的地洞。于是出于对“玛丁斯”传说的迷信和恐惧,新皈依的法勒科尔人虽说是被迫屈服于骑士团的剑和马蹄,但对圣母的信仰比起北方人来更加虔诚——以期博得她的保佑和祝福。(注二:至今辛辛莱尔,乌帝雅北方和玛莱内海东岸部分地区仍然信奉玛丁斯神。另:按《圣释》的说法,衍生神为圣母主神的分身,可作为一体对待,所以圣母教为信奉单一神的宗教。)
现如今,当初的公国已经被若干个马蹄铁贵族和带条纹的黑白折帽瓜分成大小不一的无数块,其中威尔郡就有一座城堡和一间修道院(注三:这些都泛指土地领主)。城堡主人福乐森乐善好施,给修道院捐赠了无数钱财,购赎罪券如同白纸(请恕如此形容);修道院则本着慈善之心(实则贪图贡奉)和“给予任何人提供祈祷和忏悔之所(注四:《圣释》总纲第三条)”的原则,派人在福乐森的领地欧米莱平整出一片空地,建了一座不算太大,名曰“修道院兰花”的教堂——或称小礼拜堂,以此来宣扬圣母恩泽,用凯瑟琳的神圣威严震慑当地暗藏着的多神教鬼怪。(注五:马蹄铁贵族,也有浑称“马蹄铁”,泛指因战功而获得封地或封号的贵族,不单指骑士。带条纹的黑白折帽:教会的修道院院长和修士们,也是当时的庄园领主。)
“修道院兰花”教堂红墙灰顶,正面朝南,前有一片不大不小,青石方砖拼铺成的“山茶花”广场,正中央竖着一尊头带草帽,缺了半条胳膊的圣玛莲石雕。此刻在广场靠近教堂台阶的一角堆放着大堆搀着棉脂的琳木,天色一暗,就有人给这堆柴木浇上松油,点了起来,形成一处巨大壮观的篝火。
人群中的菲索米亚正战战兢兢,心中揣揣,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头昏脑胀,恨不得到某个公墓找一口没人睡的棺材钻进去躲上十年,或者抢一匹快马跑得远远的,逃到东方或者北方随便哪个山野森林——也好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自己家人面前,宣誓成为什么“骑士”。然而小男孩软弱温顺的性格和对小女流氓与生具来的恐惧最终注定他只能选择屈服在格琳兰的拳头和恫吓之下,违心地举着手,在圣母面前凭圣培亚特的剑立下了誓言。(注六:立誓:凭圣培亚特的天平表示对已发生的时候不说慌话,如实回答;凭圣培亚特的剑则表示对许诺的事情一定办到,绝不食言。)
这些恐惧和烦恼的心思将他应有的兴奋与紧张冲干拔尽,也剥夺了他初为少年的新鲜乐趣——即使他现在盛装在身,穿着一件淡绿色,镶金线花纹的松维布上衣,一条银光闪闪还缀着亮线明珠的浅灰色紧身裤,一双镶着铁包头,颜色和衣裤相配的鞋子,头发被很细致地梳在脑后,用发卡卡住,额前余一道流海;整个儿人被打扮得俊美异常,再加上小男孩天生一副(或被格琳兰威逼而成的)害羞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俏姑娘。
六转置整,教堂敲响了餐礼钟,结果此时的人们要么已把晚餐早早吃完,要么压根儿没吃——总之没呆在饭桌旁,而是匆匆赶来,蜂拥在“山茶花”广场,围着篝火聚成一圈,等着看热闹。过不多久,陆陆续续又到了几个缪尼卡的黄折帽,带来了他们要参加仪式的两个男孩——同样是经过一番细心打扮。结果人们惊奇地发现尊敬的荷林修道院长荣梅尔迪也来了,不过德高望重的老修士此行仅作为观礼者,并不准备参加主持,于是坐在了宣誓台的左首。宣誓台正前站着欧米莱村长老哈洛克,其右首则坐着缪尼卡村长丹迪生。
若论此时在场者中谁最尴尬,非正站在帕丽思身旁,低头垂首的格琳兰莫属。尽管任谁都知道她的脸皮厚得好像森林里狗熊爪子上的肥脂,廉耻之心则少得如同德珂河岸上的砂中金(那里根本没有金子)——但那也仅限于她穿着裤子的时候——而现在,她正穿着一条不知道从哪借来的裙子,手足无措,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
小姑娘显然被人“精心打扮”了一番,头发被从中间分开往后梳,然后做成两个髻盘在脑后,脸上被稍微擦抹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材料的胭脂粉。上身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短袖开领衬衫,手上居然还带着白沙手套,下身是一件模仿贵族衣着式样,里面由钢丝支撑起来,用天蓝色线绣着百合花的浅红色百摺长裙,裙摆很长,一直拖到地上,盖住了鞋子,随着小姑娘的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菲索米亚极力抑制着大笑的冲动,不时偷偷从人缝里瞄一眼远处的女孩,然后在心里乐开了花,百般阴晦一扫而光——凭着自己的良心,他得承认格琳兰确实天生一副漂亮面孔,只是现如今这种不伦不类,弄巧成拙的鳖脚打扮,实在引人发笑,滑稽之极。事实上现在几乎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正在打量着这个一向泼辣却突然改了装扮换了性的姑娘,就如同观赏着一只从没见过的奇异动物。大人们脸上笑吟吟,心里泛着嘀咕;小孩儿则瞪大眼睛,咧开嘴;然后眉毛一弯,把眼睛眯成缝,嘴脚一扬,就乐起来。谁也未曾见过格琳兰如此失魂落魄,彷徨失措,就如同一头孔雀突然给人拔光了羽毛,埋下了脖子,再也骄傲不起来。
作为格琳兰本人,纵然平日里信心十足,脸皮厚厚,此刻心中的慌张窘迫也无需形容既可想而知。从小到大,她一直把自己打扮成“假小子”。无人否认她面容俊俏,丽质天成。但相比之下,总是一身男孩打扮,耍拳弄棍的形象和那种风风火火,直来直去的桀傲性格更引人注意。凡拿她当女孩看的人,都吃尽了苦头——即使她内心拥有小姑娘的脆弱和无奈,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也无法像别个女孩那样表现得天真烂漫,笑语焉然;只能故作老成,依靠强硬的作风将之隐藏。
——然而女孩终归是女孩,一颗心总是留下一点儿秘密,犹如破壳小鸟般燥动不安,介意别个人对自己的看法。但倘若对象是学校或者村里那些半大孩子,那就免谈其事,倘若是某个软弱斯文,善良单纯的“家伙”,又另当别论;现在那个“家伙”正从人群另一头看着格琳兰,引得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也学着那些女孩们颔首埋头,双臂背后,缠着指节忸怩起来——“逃跑”是她此刻心中唯一所想。
打从穿上裙子,格琳兰便突然感到底气不足,不但表面上的骄傲消失殆尽,心底的勇敢也溜得一干二净;白天还信誓旦旦,毫不犹豫做出的决定,到了此刻却迟疑起来,心下颇有些不安,看看在场的这些“顽固派”:陈腐如老树根的哈洛克(菲索米亚的爷爷),德性高洁却不懂变通的修道院长,模样刻板,高深莫测的缪尼卡村长,以及那些每天做祷告,念“Te Deym Ave ”,却不懂得“赐予你们自由”涵义的黄折帽们。她内里感觉阵阵彷徨无助,不由得向菲索米亚望去,结果那一位此刻正好也抬眼看着他,四目相对,两人都吓了一跳,格琳兰马上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流氓样子朝男孩瞪一眼,吓得他赶紧回过头,闭上眼,右手划着圆,嘴里念念有辞。
但万般念头马上被下面更令人紧张的事情打断。按习俗,宣誓仪式前,进行宣誓的孩子们要举行“礼前表演”,男孩演奏乐器,女孩则随着音乐一边唱歌一边跳舞。而这个习俗放到今天,就出现了如下情形:参加宣誓的五个孩子里面,只有格琳兰一个姑娘。
凯瑟琳祝福!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会有四个男孩为她伴奏,而格琳兰,这个最幸福的女孩,将伴随着音乐载歌载舞。
这简直要了格琳兰的命!唱歌?开玩笑!跳舞?那是什么!?
可怜的格琳兰终于打从心底虔诚地念起了“Te Deym Ave ”,向着自己的守护神圣丽尼卡百般企求——虽然以前几乎违背了她说的每一句话。小女孩怀疑自己那点仅余的自尊心是不是就要在今天给消磨殆尽。叱咤风云的大流氓转眼就成了楚楚可怜的小姑娘。然而她的倒霉相并不能博得任何人丝毫的同情和怜悯,相反每个人都带着一副幸灾乐祸,坐等好戏的表情——无法拒绝的事终于到来。
菲索米亚手持一把珐琉伊琴(注七:一种五衔琴,用弓拉奏),站在火堆旁边,面容坚毅肃穆,嘴角却在微微抽搐,肚里早已乐翻天——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让格琳兰穿着裙子唱歌跳舞更可笑的事情?没有!此等情景就犹如末日审判,绝无二次!
当四个男孩的伴奏声响起,格琳兰心一横,眼一闭,硬着头皮冲入了人圈之中。
接下来的表演仿佛在考验人们的腹肌是否足够发达,不但因为眼中所见,也因为如今一向横行无忌的讨厌鬼终于受到了惩罚,所有人都在疯狂的大笑,笑到下巴合不上,笑到肚皮痉挛,手脚抽搐;笑到他们全身冰凉,后来只能张口大呼“哈!仁慈的贝迪尔娜!哈!”祈祷月亮女神能大发慈悲,让自己停止再笑。结果笑到最终,所有人都痛苦万分,每一张嘴都在颤动,无论男女老幼,尊卑贵贱,从修道院长(他笑得最凶)到格琳兰的小伙伴(已经抱着肚子滚在人群里),都是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
而唯一笑不出来的,就只有站在场中的格琳兰了。
在所有人看来,音乐一响,格琳兰就犹如猴子一样猫起腰,遮住脸,笨拙地一只手提着裙子(本应两只手)溜入场内,结果鞋子踩到了裙摆,绊了一跤,那模样儿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仿佛一个迫于生计又害怕被绞死的贼。然后手脚不合节拍地踢来摆去,配上那双白手套,就如同一匹发了癫的马或驴子。相比起丑态百出的舞姿,格琳兰的歌声则更加令人不敢恭违,毫无连贯性的音阶因为跨度过大而变成了嚎叫,以至于四个伴奏的男孩也不由自主跟着一起跑了调,闻所未闻的古怪的节奏,突如其来的劈声和岔音,含含糊糊又错漏百出的歌词,无不令周围的人笑得比哭还难受。四个伴奏的男孩两个弯腰喘气,一个前仰后合,菲索米亚早就偷偷地躲起来,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拿毛巾擦着满脸鼻涕眼泪。
折磨人的表演终于在长时间的大笑声和喘息声中结束了,看着每张脸上痛苦又快乐的表情,看着每双眼睛望向自己带着各种情绪的怪异目光,格琳兰的一张脸红得就快喷出血来,也生出了“找口棺材钻进去”的念头——当然,要盖好盖儿。此时她心下茫茫然,脸面和廉耻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举目四顾,尽是笑语嘲言,弯眉月眼。小女孩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出乎意料没有恼羞成怒,而是低下头,润红了眼圈,仿佛随时就要掉下泪来。
所幸这世界上终归还有一人真心怜惜她,帕丽思从人群里挤出来,一把将可怜的小女孩搂在怀里。“看在圣母的份上。贝蒂,可别难过!”她一边心底埋怨自己眼光老旧,没能把格琳兰打扮得漂漂亮亮,一边诅咒这些人冷漠无情,对一个小姑娘如此嘲笑(可没想到小女孩以前如何霸道)。她带着格琳兰退到人群里,不停地***着女孩的头发,温言软语地安慰她。结果她越是安慰,小女孩就越是伤心难过,拼命忍住就要流出来的眼泪。
原本理应充满活力喜庆的“礼前表演”被格琳兰的拙劣表现搞成一出笑闹剧。修道院长心下不悦,暗自寻思这简直就是一个捣蛋行为,破坏了仪式的庄重神圣,老哈洛克也对这样的局面气愤异常,结果两人想到一处去,几乎同时站起来大声说道:
“赞美圣母!”
结果笑声一下子停了下来,连那些个滚在地上的小孩和趴在阿姨怀里的格琳兰也摆正了姿势,摘掉帽子,一齐回答:
“永远赞美!”
然后老村长请示了一下修道院长,就带着大家一起把手按在胸口,念起了“Te Deym Ave…”;祷告足足持续了五转置,于是现在每个人都沉浸在对圣母的敬仰和感激之中:
“赞美圣母凯瑟琳,带给我们光明。”
“赞美圣母凯瑟琳,带给我们信仰。”
“赞美圣母凯瑟琳,永远赞美。”
“赞美圣母凯瑟琳,永远赞美。”
祷文到此为止,老哈洛克便从宣誓台上拿起一顶圈着铁箍的礼帽,戴在头上,人们知道仪式马上要将要开始,便都把目光紧紧盯在老村长的脸上,整个广场马安静下来,只听到南风呼呼吹过带动柴火吡吡的响声。过了许久,老村长用一种很肃穆,庄重的口气说:
“容我宣布,仪式开始。”
无论什么仪式习俗,从婚礼到册封骑士,从出生受洗到皇帝加冕,只要被教会接手,其程序必然变得花样繁多,复杂无比;气氛也必然神圣庄严,激动人心;排场更是华丽壮观,引人入胜。十二岁宣誓仪式也不外如是,幸好此间观众大多黄帽在头,一来简朴,二来乏人主持,所以程序能简则简,立刻就有一个男孩走上前来,在宣誓台前跪了下去,准备宣誓。
按照以往惯例,宣誓顺序按照出生月份排列,如此格琳兰排在第四位,排在她后面的男孩看起来非常小,似乎还不十二岁的样子——此人即菲索米亚。还没轮到宣誓之前,孩子都和家人呆在一起,于是格琳兰站到帕丽思身边;菲索米亚则守着他的教父——“Miety Te Totode Li”此时正抱着酒瓶,躺在地上打着他那著名的呼噜。
“贝蒂,我的小麋鹿!你人生中的关键时刻就要来了。打起精神,站到凯瑟琳面前,决定自己的命运!”帕丽思一如既往,面带微笑。
“人一生中有很多重要时刻,很多事情让你左右为难又不得不作出选择——拿出你的勇气,把犹豫和怯懦丢给蒙那德罗斯坦德!圣母说:‘自信者得自由,勇敢者得荣誉’,信她!”帕丽思的话令格琳兰全身一震,她好像们从来不认识一样地看着这个微笑着的中年女人——她以前可从来不讲这种话,又似乎白天的那个灰袍游吟诗人也说了差不多相同的话语,仿佛猜透了自己的心思一样。
此刻第一个上前的男孩刚行完祈祷礼,恭敬地跪在地上。
“赞美圣母!”
“永远赞美。”
“我亲爱的孩子,你想选择何种职业伴你的一生?”老哈洛克左手拿一本圣释,右手按在书的封皮上。
“尊敬的村长大人,我选择茶农作为我的终身职业。”
“凯瑟琳祝福你!请让我们与圣母一同聆听你的誓言。”
于是男孩站起来,从老村长手里接过圣释,把右手按在上面:“我,缪尼卡的法兰泽亚·依雷,以圣母凯瑟琳的名义,以大天使圣玛莲的名义,在众位面前发誓,我将用我的毕生精力致力于我所选择的职业,除非残酷的现实证明我没有能力继续从事我所选择的职业,否则我绝不放弃。”
这段誓言已经流传数百年(从教廷接管宣誓仪式开始),无论多少人宣誓,就只此一套说辞,老哈洛克年过七十,当了四十几年村长,如此誓言也听过不下百遍。于是他回答说:“圣母已经聆听了你的誓言,圣培亚特见证了你的决心,你将受到凯瑟琳的祝福。愿你在你的职业中取得丰硕果实。”然后取出一张盖有教会印章的羊皮纸上,写下了孩子的姓名;那孩子同时在纸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从此以后这张纸就成为他的“职业证明”,伴随他的整个职业生涯。
宣誓完毕,男孩走下宣誓坛,受到来自大家的祝福,每个人赠给他一片茶叶片,代表黄折帽前辈对于他所作选择的鼓励和肯定。
于是就伦到第二个,第三个,问题一样,回答相同。很快两个新的茶农又在凯瑟琳面前立下了自己的誓言。
接下来老哈洛克没有像前几人那样急着召唤他们走上台前,而是稍一停顿,看了一眼已经站到人群前面的格琳兰,脸上似有担忧神色。
所有人也不约而同,一齐伸长了脖子,向前拥挤,不少人面露笑意,心下乐不可支。
此时小女孩已经脱掉手套,两手提着裙子,慢慢走到台前。村长作了一个手势,她便闭上眼睛,咬紧嘴唇,跪了下去,她心中不停转过无数念头,浑身激动得颤颤发抖。
“赞美圣母!”老哈洛克依旧手按圣释,面容慈祥,语气和蔼。
“永远赞美。”
“我亲爱的孩子,你想选择何种职业伴你的一生?”
“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