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竟是马失前蹄了,楚天翔恨恨的揉着屁股,几日来所过近千里,纵马驰骋,哪里想到会在这里摔了个跟头,心中奇怪,正待爬起身来,后背却一阵寒气逼来,应是有人以利刃抵住了他的后心,遂不敢再动,心下却转过千百个念头,登时明白自己已是遭了暗算,否则哪里便会平空摔倒,定是路上设了绊马索一类机关,楚天翔是又气又急,这时后面的人却已开口说道:
“你是什么人?竟敢来探我军营?”说话之人却是一名女子。
楚天翔微微一愣,时值乱世,虽然礼教管束不如昔日之严,但是除了孙武训吴王宫女之外,从来还没听说过还有女子来当兵的,更别说有一营之多了。这时候还不知对方底细自然不能说明来意,想了想盖忌给的地图上标的地名,顺口说道:“小人本是一名医童,此刻战祸连连,家乡瘟疫不断,师傅昔年游历天下时曾发现盱眙北郊的第一山中艾蒿、公丁香和荆芥品质极好,特命小人前来采药,以救苍生,不想误入姐姐军营,还望姐姐不要见怪则个。”,以他纵横学弟子之能,撒个小谎自然是信手拈来,加上初研医道,知了几味药名,此刻说来便更显得合情合理。
身后女子听他毫不迟疑的便说出一堆药草名来,又声声姐姐的叫唤的亲热,哪里还下得去辣手,当即收剑,噗嗤一笑道:“谁又是你的姐姐了?起来吧!”
楚天翔这才揉了揉屁股,站起身来转脸面对那女子,却见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极美,乌发蝉鬓,明眸流盼间显的甚是机灵,一身白袄显得十分的精神,此刻剑已入鞘,正也盯着楚天翔。
楚天翔自小在深山长大,自九岁时师傅立誓不出云梦之后,他才有机会每隔数月下山去采买些日常用品,所见女子也大多是些村姑俗粉,此刻见了这女子如此姿色,纵他年纪尚幼,尚无沾花惹草之心,也不由得看直了眼。要知鬼谷门下平日多研习兵法,纵横之学,对于男女之事,甚少涉及,更不象儒家成天闲扯什么礼教大防,男女之仪,所以他也不知道什么礼仪,直勾勾的看着不说,一边还赞道:“姐姐长得可真是好看。”
那少女心里甚是欢喜,却故意板着脸,啐了楚天翔一口,薄嗔道:“小小年纪,便学的人家油嘴滑舌。”,她心中暗骂哪里有这么直接夸人的。她哪想得到楚天翔在深山中与师傅相伴十余年,虽然纵横学弟子个个口齿伶俐,不过却还是生平头一遭夸一个女子美貌,所以难免还欠了些火候。
少女说完之后终还是忍不住掩口轻轻笑了一笑,然后又仔细上下打量了一遍楚天翔,只见对面的这个少年面貌平凡,只一双剑眉还有些英气,身上一件青布棉袍,头发以一根铜钗束住,身上满是灰尘,显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身边一匹老马,刚刚被绊倒之后前膝已伤,想到这少年千里采药救人却被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心下也不免有些歉疚,有心带他回营休憩一番,换匹健马,可又虑及营规,不敢擅带男子回营。更兼之少年姿容普通,自己纯是看他一片善心要救世人才带回营去将息,却不知姐妹们到时是否又会乱嚼舌根。
她这里思绪百转千回,楚天翔心中也不平静。此刻单知这少女来自军营之中,却不知何方军队?是友是敌?略一思忖,便道:“适才听姐姐说来自营中,却不知是哪家军队,竟然有姐姐这样的美貌女兵?”这刻夸少女美貌,已自熟练多了。
少女又是轻轻一笑,道:“此地早在年前便被楚军攻克,秦军早已远遁数百里之外。你说姐姐是哪家军队的呢?”
听罢此言,楚天翔终于放下心来,他虽甚少与人相交,但鬼谷门下察言观色的本领岂是小可?早已看出这少女此言非虚,急忙道:“既是楚军,姐姐可知楚怀王在哪里?”
少女听得此言,大是惊奇,道:“你既来采药,怀王在哪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说话间,疑心大起,一双素手已不知不觉扶在剑柄之上。这些如何能瞒得过楚天翔,只见他又轻轻挑了一挑眉毛,轻声道:“姐姐莫要慌张,家师昔年游历天下,曾与楚怀王有数面之缘,此番前来之时,也曾叮嘱小人,如有机会,替他老人家拜见一下楚怀王,道些离愁别绪,更兼有楚军帮忙,采药之事可以早竞全功。”,他此刻娓娓道来,又是丝丝入扣,少女的手也慢慢松开剑柄,嘴角又露出一丝笑意,哪里料到楚天翔又使了个小小的花招。盖忌早就交待,此事在见楚怀王或项羽之前,万万不可轻易泄露,毕竟,这关系着十数万赵人的性命。
少女原就有带他回营之意,此刻更无迟疑,便道:“怀王此刻已北去彭城,我家将军也在彭城,我和我家小姐不日也将赴彭城,只因营中都是女兵,行动稍微慢了点,所以刚刚到这里。不如你也跟我回营,稍微休整一下,然后你再去采你的什么草药。”
听她这么说,楚天翔大感头痛,原本编这么个采药的段子,只是为了搪塞眼前这个动不动拔剑的少女,却没料到楚怀王已去了彭城。他一无消息来源二无经验,哪想得到楚怀王在章邯攻了定陶,项梁死后,一直担心项羽尾大不掉,终于忍不住自个去了彭城,夺了项羽的军权,只余下数千亲兵给他。张耳等被秦军苦追后又被围于巨鹿,自顾尚且不暇,哪里顾得楚军内这些争权夺利的小节。好在这等小事还难不倒楚天翔,稍稍转了转眼珠,笑道:“小人就先随姐姐回营,然后看是否可拜见楚怀王,有他老人家派些人手帮忙,小人也可多采些药,早日回去复命。”
少女听得此言,虽然微微有些惊讶,却也不以为意,于是带着楚天翔稍走一段,牵出了隐于林中的骏马,因楚天翔的马前膝已伤,不堪骑乘,天色又已近晚,少女忙着回营交差,楚天翔急着传信之事,便合乘一马前行,任得后面的马缓步追来。一时间,两人脸均羞红,半晌不语。
直到快到营前,少女方自开口:“那个。。谁。。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唤作楚天翔,敢问姐姐芳名?”
“姐姐我呀,名叫巧菡,随我家小姐姓虞。”少女此刻自称姐姐,倒也十分顺口了。
“刚刚巧菡姐姐说的你家将军和你家小姐又是何人?”
说到这,巧菡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显得颇为自豪,脸上红云也早已无影无踪,大声道:
“我家将军便是楚军第一勇士,迅雷军的军神项籍,我家小姐是楚国的第一美女,也是项将军的三夫人,她姓虞,一会你叫她虞夫人就行,至于名字嘛,怎能轻易让你个小鬼知道。”,巧菡原是虞夫人娘家带来的丫鬟,打小一起长大,自然也就一直叫着小姐未曾改口。
楚天翔听的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项籍字羽,时人多称其项羽,巧菡身为婢仆,自然要尊称其名。盖忌曾交待,此信传与楚怀王与项羽均可,看来跟着这个巧菡和那个什么虞夫人去了彭城,便万事大吉,心中欢喜已极,不由手足俱舞,不意马儿一颠,整个人便伏在巧菡背上,双手下意识向前一抱,却又触及一团绵软,啊呀一声,却是被巧菡反手一掌打下马来,屁股又是一阵剧痛。巧菡看他一脸尴尬,也知他实是无意之举,却仍是叱骂了一声道:“小淫贼。”,拍马便去了,好在此刻已在营前,楚天翔爬起来苦笑两声,自己的瘸马也已慢慢赶来,便牵了马尾随而去,却见巧菡正在不远处等他。
楚天翔疾步过去,一揖算是表示歉意,军中生活日久,巧菡本性又甚是直爽,所以也不以为意。进得营门,便发现目光所及,全是女子,一色的白袄或白甲,姿色虽不一,但都是一般的英姿矫健。大营正中有一营帐,帐幕高出其他营帐三成,周围有明黄流苏装饰,显是大帐所在。这时众女兵看见巧菡带着楚天翔进来,都尽拥而上,唧唧喳喳,指指点点,羞得楚天翔不得不低头急行,好在巧菡抬头大声道:“去,去,有什么好看,这是怀王故友的传人,准备去盱眙面见怀王的,我特来带他拜见虞夫人。”,众女兵听得是来寻怀王的,便知再无什么热闹可看,便一哄而散,各自去了。
巧菡带着楚天翔转瞬便到了大帐之前,门口立着两名女兵,姿容不在巧菡之下,见到巧菡带着个男子,大是惊异,巧菡稍作解释,还没等得两人进帐通报,帐内已轻轻一语:“巧菡,你带他进来吧。”,声音稍有些慵懒,却无比的悦耳,楚天翔听在耳中,竟有些恍惚。
巧菡敛起笑容,神情一肃,低声对楚天翔叮嘱了一句:“见了我家小姐可得规矩些。”,便带着楚天翔踏入大帐。及至进得帐来,却见案后立着一名女子,约莫二十多岁年纪,身着白色轻裘衣,云髻雾鬟,朱唇皓齿,玉指素臂,细腰雪肤,一双眼睛如梦似幻,偏偏这么一个声音慵懒体态娇弱的女子,腰间却悬着一柄长剑,虽未出鞘,但看剑鞘鲨皮制成,上嵌上好的和田白玉与祖母绿,便知鞘内之剑必是名贵非凡,为她平添了一丝英气。
楚天翔一看便猜到这人就是巧菡所说的虞夫人,心中不由得小鹿乱撞,他本是深山中的少年,几曾见过如此绝色女子,便是书上所说的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褒姒西施之类,想来也不过如此。他虽曾直视过巧菡,开口便赞,但此刻不知为何,竟悄悄将头低了下来。
那女子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柔声道:“巧菡,我派你出去巡山设卡,怎么却带了这么一个少年回来?”
巧菡随即将前后原委一一说与这名女子,她带了男子进营与营规有碍,此刻少不得将楚天翔说的宅心仁厚,善良可爱,以免她家小姐发怒。
那虞夫人听完,非但不怒,反对着楚天翔微微一笑,道:“楚壮士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肠,实在是可敬可佩,虞姬定当助你,早见怀王,采药北还。”
楚天翔此刻方才真正放下心来,看着这女子绝色,听着天籁般的语声,不知怎的,便待将心中心事和盘托出,终于张了张口,还是咽回肚里,只是不经意间又轻轻扬了扬眉毛。
此刻的巧菡在天翔身侧,自是看不见他这一扬眉,而虞姬却尽收眼中,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这个落魄医童,竟自似换了一个人,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似乎将天地万物都隐藏其中。这种感觉她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却又偏生丝毫回忆不出。
稍稍迟疑了瞬间,便都恢复如常,虞姬轻轻坐下,倚在案头,道:“巧菡,你带楚壮士下去休息用饭,然后挑一匹好马,将你的营帐让他,你与诗菡去同住一晚吧。”,又对楚天翔道:“楚壮士安心养歇,明日一早我们便拔营北上彭城,面见怀王。”,说罢轻轻一笑,巧菡自带着楚天翔施了一礼,便出帐来。
少不得又被门口的诗菡与梦菡问长问短,巧菡红着脸将楚天翔送至帐中,安排了些食物马匹,心下暗自后悔将此人带至军中,要知她貌美如花,眼高于顶,成日见着项羽和迅雷军的英姿,哪里会将面貌平凡的楚天翔放在心上,之前钦佩他采药救人,又因害他落马心存歉疚,加之楚天翔一口一个姐姐,一时心软将他带回营来,此刻却被众人打趣,心中极为郁闷,于是停了片刻便匆匆去了。
楚天翔数日来第一次能够好好的睡上一觉,谁知竟是辗转反侧,黄石传经,盖忌结拜,巧菡同马,初见虞姬,众人的影子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不停闪现,最后定格在虞姬那浅浅的笑容,绝代的风华之上,竟致一夜无眠,与见过虞姬的其他男人不同,楚天翔最后叹出的竟是:“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姐姐该有多好啊!”,他可不知道大凡少男们人生的第一次单恋,大多数都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次日清晨,巧菡便来招呼楚天翔起程,却见虞姬已换了一身短打,骑一匹高大的白马,英姿飒爽,却又别是一番韵味,楚天翔再不敢多看,偏四周又无一人熟识,百花丛中,只得与巧菡同辔而行,巧菡心中暗暗叫苦,一路无语,营地之于彭城,路途不远,临近黄昏,便到了彭城郊外。
此时落日余晖犹在,寒冬的大地一片枯寂,在阳光下被映得金黄,远处却蓦的飘来一朵乌云,伴随着阵阵雷声--冬日里的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