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翔一行还未出齐地,钟离昧和范增私通汉军的消息已经以超越瘟疫传播的速度蔓延开来。想到范增那满头白发和瘦弱的身躯,那谨言慎行外表下沸腾的热血和对项家的忠诚,楚天翔心中泛起一种难言的苦涩,虽然还不知道项羽是如何处理这些流言的,但是他却已经隐隐看到了事件的结局。
不出他所料,刚刚到了淇县,便听到了钟离昧被项羽削了兵权的消息。还好,只是钟离昧,楚天翔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自己也觉得这种轻松简直毫无来由,是为了项羽不自毁栋梁?是为了一个忠诚的老人不受猜忌?还是因为虞姬而不想看到楚军一步步走向覆灭?
可是只要范增还在,那么楚军和汉军的对峙一定还会继续,这种对峙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而那来自草原的饿狼已经磨亮了牙齿,不知在何时便会张开血盆大口,冲进中原,搅起阵阵腥风血雨。就算分出了胜负,那胜者还有驱狼的能力么?
九原、云中、雁门、渔阳。。几个名字勾勒出的北方地图在楚天翔的脑海中异常的清晰的显现出来,东胡被灭之后,整个中原将在绵延千里的战线上直面匈奴骠悍迅捷的骑兵。而中原大地上以楚汉为首的大大小小的诸侯们还在玩着逐鹿的游戏,全然不知身侧一双眼睛正在发出贪婪的绿光。
楚天翔纵谈北方局势的时候,王靖正在盘膝而坐,品酌秋茶。直听到东胡被灭的时候,神情也是十分淡然,只有楚天翔注意到他右手的朱泥茶盏轻轻的晃了一晃,几滴清茶无声无息的溅在了地上。
“天翔,你认为眼前的危局该如何化解?”,在楚天翔叙述完了之后,王靖想了足足有一刻,才问出了这句话。
这个问题,楚天翔回山时已想了不知有多少次,却始终无法找到答案,这时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应道:“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诸侯间停止争斗,一致对外,有什么纷争,解决了边患再说!”
王靖摇头叹道:“你忘了西周是如何覆灭的了?那申侯为了私人恩怨不惜勾结犬戎,杀进镐京,逼死了周幽王!眼下的这些诸侯,只怕比当年申侯还不如,为了这个皇帝宝座,不引狼入室已经是万幸了,还能指望他们联合对外?”
楚天翔沉吟了片刻,剑眉一挑道:“弟子原本不愿意搅进这摊混水之中,可如今形势逼人。弟子随师傅学习纵横学多年,如今正好一试身手!”
王靖老于世故,心中已知道大概结局,可是却不愿冷了他的赤子之心,叹道:“既然你有这份心胸,师傅也不拦你,好在楚军中有虞姬,汉军中有张良,应当可以保你周全,你就放开手去吧!”
楚天翔长身而起,说道:“那弟子即日便出发,无论结局如何,总要努力一番!”
王靖霍然起身,鹤发童颜的脸上神采飞扬,赞道:“好!好!有你这个徒弟,老夫足矣!”
清晨的云梦山,雾气仍未散去,地面还留着一层白霜,冬日的暖阳刚刚露出一抹亮色。
“师傅,徒弟这次恐怕不能陪你过新年了!”楚天翔远远向着王靖的睡榻欠了欠身,便牵马孤身踏上了西去荥阳的旅程。这次去的结果实在难以预料,自春秋以来,舌辩之士被烹死的不知道有多少,他实在不想让兄弟们跟着冒险。
“不过项羽把刘邦围在荥阳倒是帮了我一个忙,只要说服了楚军,逼着刘邦定个城下之盟,那么起码暂时问题可以迎刃而解!”,想到这里,楚天翔的心情微微舒缓了些,却全然没有注意到眼前却被一骑拦住了去路。
骏马一声长嘶,才将楚天翔的思绪拉回,眼前的骏马上坐着的竟然是盖忌,背上一个大包袱,一身出远门的打扮。
盖忌笑道:“贤弟一早便骑马外出,这是要去哪里啊?”
楚天翔有些不好意思,兄弟一场,瞒着盖忌出来还是头一次,支支吾吾道:“小弟不过是去荥阳走一趟,原本不打算麻烦大哥!”
盖忌纵马上前道:“昨儿你和王师的说话,我都听见了,所以打昨晚上,我就睁着一只眼睛盯着你小子!”
楚天翔心中一阵感动,说道:“大哥的美意,小弟心领了,只是这次生死难料,又纯粹是口舌之争,大哥不用跟我去冒这个险!”
盖忌也不答话,拨马前行,远远的抛下一句:“贤弟快快跟上,早一天到荥阳,便少流些自己人的血。”
楚天翔打了个唿哨,纵马赶上,只留下那清脆的声音在云梦山谷中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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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如墨,远远望去,荥阳城下却是灯火通明。
楚军在这里的大营绵延十多里,从三面将荥阳围死。而另一面,汉军筑了一条粮道,在粮道的尽头就是号称天下粮仓的“敖仓”,在楚军多次的袭扰下,这条粮道渐渐快要已经供应不上粮食了。这些楚天翔一路来都已打听清楚,作为纵横学的要义,首要的是先摸清楚对方的情况,才能因势利导。
看来汉军的情况不太妙,这粮道跟当年章邯在巨鹿到棘原之间修筑的粮道何其相象?楚军打这种仗早就有心得了。这是楚天翔第一眼看去的真实感受,然而,为何这么久了,项羽还拿不下小小一个荥阳呢?
带着这份疑惑,楚天翔踏进了楚军大营。守营的老兵盯着他看了半天,接着就伸出一双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拉住他的手,颤声道:“真的是楚先生,当年巨鹿之战,您为我疗伤,救了小人一命!”
楚天翔和善的笑了笑道:“不过举手之劳,难为你还记在心上。”
老兵笑着问道:“您是来看虞夫人的吧?我这就带您去!这些年,我可一直没忘了您啊!”
楚天翔稍一思忖,便点了点头。有虞姬帮着说项,可能胜算更大一些吧,他却忘了,如果项羽真的对虞姬言听计从,又哪里会有新安的那场浩劫。
彭城大战过去已经大半年了,这些日子的征战给虞姬的脸上抹上了一丝风尘,原本洁白如玉的肤色稍稍暗了些,却显得活力十足,一身剪裁得体的劲装勾勒出完美的身姿,配上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散发诱人的魅力。
然而,那双清澈的眼睛在见到楚天翔后慢慢变得模糊,继而泛起一丝红色,将楚天翔仔仔细细打量了几遍之后,虞姬才略带哽咽的说道:“那几天真是让姐姐担心死了,大半年不见,弟弟竟又高了些,也成熟了许多,再过些日子便可赶上项王了。”
巧菡和诗菡今天没有当值,刚刚被梦菡叫来,两人又哭又笑的扑向楚天翔,却都又惊觉的缩了回去,巧菡依旧嬉笑做了个鬼脸,诗菡却羞的将头低了下去。
楚天翔也顾不上叙谈,三言两语跟虞姬说了个大概,虞姬原本欢喜的脸上渐渐泛起了愁容,叹道:“如果是别的事,姐姐还可帮你,项王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要想让他现在跟刘邦言和,那是绝无可能的!”
“那如果亚父范增去说呢?”,楚天翔知道虞姬说的没错,只得看范增能不能成为突破口。
虞姬脸上愁容更盛,长叹口气说道:“快别提亚父了,项王已经对亚父起了疑心!让他去说,只会更糟。”
楚天翔讶道:“我倒是知道有人制造流言要陷害钟离昧和亚父范增,可是好像最后只夺了钟离昧兵权,项王依旧礼遇范增啊?”
虞姬摇了摇头,缓缓道;“原先确是如此!可是前天,项王派了使者进城与刘邦谈判,到了用膳时间,汉军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器具也是极其精美,敲锣打鼓的送到驿馆。结果一听是项王派去的使者,大呼送错人了,竟将美食又抬走,换上了粗茶淡饭。还说误以为是亚父的使者,所以才送了好吃好喝的招待,项王的使者只配粗茶淡饭。使者回来一说,项王气得将军帐的大柱都一剑劈断了,此后再也没见过亚父。”
楚天翔哭笑不得,叹道:“这不过是那流言之后的手段,不外乎就是离间项王与亚父,这样的雕虫小技,项王怎么还会一再上当?”
虞姬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楚天翔一眼看见方才觉得话说重了,沉吟了片刻道:“那就请姐姐带我直接面见项王吧!”
虞姬知道拗不过他,千叮万嘱了一番,才带他来到大帐。
楚天翔仔细的看着眼前的项羽,鬼谷子中的揣、摩两篇讲的就是开始说服对方前,如何察言观色,然而楚天翔看得异常失望,眼前的项羽除了杀气,剩下的似乎就是烦躁,完全没有太多可以利用的情绪。
项羽也在打量着楚天翔,彭城一战,楚天翔居功至伟,这点他是非常清楚的。可是不知为何,他依旧不喜欢眼前这个少年,甚至他也不知道原因所在。是因为这少年过于从容?还是因为他太工于心计?还是,新安坑秦中对自己的不留情面?项羽重重的解下了黑色披风丢在地上,烦躁让他感觉有些闷热,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这小子这次又来干什么?
楚天翔理了理头绪,一清嗓子说道:“一别经年,项王一向可好?小人听说项王围荥阳多日而无功,所以特来献计,保管荥阳唾手可得!”
项羽立刻来了精神,问道:“你有什么计策,快说来听听!”
楚天翔将眼睛与他平时,用尽可能慢的速度说道:“暂时逼刘邦签订城下之盟,划地而治。据我所知,北面的匈奴已经统一,吞并了东胡,势力空前强大,现在随时可能南侵!我看项王不如和刘邦议和,共抗匈奴。以项王无坚不摧的铁骑,必能在抗击匈奴中立得首功,那样天下英雄谁人会不服项王?此事又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到时候百姓又有谁会不敬项王?到时候区区一个刘邦有何可惧?这小小的荥阳还不唾手可得?”
“砰”的一声,项羽身前的军案被他暴怒之下拍为碎片。
“你。。你。。你小子今天是来消遣我项某么?”,项羽的手几乎快要点到楚天翔的鼻尖,他原本指望他象在巨鹿一样给自己一条良策,谁知道竟是这么个主意,失望转化为愤怒,这力量大的有些可怕。
盖忌的右手已经悄悄按在了剑柄上。
楚天翔却是一脸不屑的嗤笑了一声道:“我还当项羽是多大的英雄,是不是怕了匈奴人?只敢关起门来打自己兄弟!且不说刘邦和你一样是楚人,就算是其他六国之人,不也都是炎黄二帝的后裔么?难道你们就这么点手足相残的出息么?”
项羽长剑出鞘,却一剑扎在了地上,竟然没入土中大半,情绪倒渐渐平缓,过了片刻说道:“如果那些匈奴人敢南侵一步,我项某一定跟他们死斗到底!不过项某自信,在匈奴南侵之前,我定能拿下荥阳!到时候天下归我掌管,打那些蛮夷的时候调度起来岂不是更加方便?”
楚天翔微微有些错愕,在他眼中,项羽直爽、有野心、残忍、多疑,但是他唯独漏算了一点,项羽能够统帅迅雷军,横扫天下,在战略眼光上一定也有他独到的地方,更准确的说,有他一套完整的思路。
楚天翔不甘的问道:“杀的都是兄弟,算什么英雄?更何况杀人一千,自损八百,项王就算拿下荥阳,擒了刘邦,也是实力大损,又谈什么击败匈奴?”
项羽仰天豪笑道:“自损八百那也还剩下两百,项某照样也能胜那北方蛮夷!”,唰的一声,随手拔剑还入鞘中。
楚天翔知道已无法说动项羽,心中甚至闪过一丝诛杀了此人的念头,一双手握成拳头终于又松开,战力强大而又无人统领的楚军,破坏力也不会比匈奴南侵小多少,长吸口气问道:“如果刘邦在此破了项王大军,项王可愿暂时议和?共抗匈奴!”
项羽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丝从不曾有过的狡黠,笑道:“如果刘邦能胜我,那么项某想不和也不行了!”
“那么项王是否可以让我进入荥阳?”
“让你去又何妨?”
别的人一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片沉寂中只有楚天翔与项羽默默的看着对方,两人的嘴角都不自觉地勾出了一道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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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的一章,一些书友提了意见,说放的有点早,深以为然,所以推翻重写。晚了,见谅
另:离间钟离昧与范增史上原是陈平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