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白烟从大门外吹进,带着一股子阴风。两张黄纸“哗啦”一声冲天而起,盘旋交缠在半空之上。
陆元瑾紧握手中桃花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两边紧缩眉头拧在了一起,骤然望见空中盘旋的黄纸,突然扭头叫道:“后退,都后退!”
众人一听,虽不知何故,却都齐身后撤,登时让出庄前的一大块空地。
“吱……嘎……”庄门缓缓打开,走进了四名男童。
这些男童都身着杏黄短袄绣花裤,小脸两边涂着圆圆的腮红,表情僵硬,小肩膀上抬着一顶贴着黄符的长形轿子,轿门上下相扣,远远看来活像一顶棺材。
轿子后还跟着四名一般高矮的女孩,这些女孩皆身着白衣,脸色煞白,头上梳了两个圆髻,方才瘆人的歌声就是从她四人口中唱出。
只见那四名女孩也是双目空洞,小手不时机械的伸向臂弯花篮,向两旁无力地撒着纸钱。
四名男孩在庄门口站定,面无表情的将轿子的放下,只闻“咚”的一声响,激得地面灰尘四溢,纸钱纷飞,轿子分量着实不轻。
这四对童男女进庄后,“吱嘎”一声,庄门竟自合上。
陆元瑾见来者诡异至极,抱拳朗声道:“这位朋友实在抱歉,我‘广厦庄’今日客满,尊驾请回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只闻轿子内传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周围狂风骤起,树叶哗哗作响,也不知是不是他笑声带起的。
十息过后,笑声方歇,树梢也平静如初,轿中那人森然道:“晴多,走,我带你回‘东方大帝府’,声音沙哑,带着回声,从轿中幽幽传出,竟听不出是男还是女。
陆元瑾心道:晴多是何人?于是偏头向那一大一小两人望去。
那壮汉暗骂一声,将女孩藏在身后,大声道:“人我不会给你!”
轿中人道:“可惜,你们跑不掉了。”
壮汉愤然道:“你为啥非得撵一个小孩不放?”
轿中人不答,只道:“交出她,可留你一个全尸。”
壮汉挺起胸膛道:“我程天硬大老粗一个,没啥别的能耐,只是唐灵老弟临走前儿把这小姑娘交给我看着,俺老程既然整个浪儿答应了,就是死也不能干这秃噜反仗的事!”
陆元瑾一听:唐灵?
轿中那人笑声更大:“你凭什么?唐灵他已经死了,快将那女孩给我!要不然,今天这庄子里的人都得死!”
“你刚才说什么,唐灵他……他怎么了?”赵若兰上前半步,颤声发问道。身前陆元瑾手中折扇紧握,眼睛死死瞪着那顶轿子。
“唐哥哥他没死!”晴多将头从程天硬身后伸了出来,大声喊道。
忽然,抬轿的四名男童小脑袋一齐抬起,手伸轿底,各从下边“刷刷刷刷”抽出一柄长剑,并肩站在轿子前。陆元瑾见要动手,招呼程天硬道:“快让孩子过来。”
众人眼前青光闪动,四名男童剑尾一摆,已握着齐身高的白剑并着排的攻了过来。程天硬稍一迟疑,将晴多推到陆元瑾那边,挺起手中铁棒,暴喝一声迎了上去。
只见那四名孩童一齐纵起,身法不见有丝毫高低,出手间,招式俨然也是一模一样,配合之默契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剑尖同指,速度极快的向程天硬颈中挑去,若朝夕训练,绝不能达到如此地步。
那边陆元瑾将晴多拉到这边,交给妻子和赵若兰,举目望向打斗五人。
只见程天硬一根铁棍护住全身,硬劈硬斫,毫无招法可言,似是不会武功,空靠一身蛮力让四名孩童近不得身。
而那四名孩童眼见进招不得,两边一分,围成一个圈子,将程天硬困在当中。程天硬棍按腰间,狂风疾舞,“呼”的转了两个圈子,逼开四名童子。
庄内众宾胆子大一点的都站在长廊上观看,眼见程天硬一个七尺壮汉竟连四个孩童也斗不下,有的指指点点:“他们在干嘛?搭台子演戏吗?”
“就是,你看他们穿的奇奇怪怪的,像是跑江湖卖艺的。”
“有点邪门,这黑大汉空长一身蛮肉,连四个小孩都斗不过。”
“哎你们快看那几个小女孩生的倒是白净。”
……这几人嬉笑指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险境。
花圃角落中,一红衣女子站在栏前静静地望向前方,这女子正当妙龄,削肩秀颈,肤色雪白,额上画有一朵鲜红梅花,手上提了一柄红色长剑。
女子秀发甫动,身后走上来一名青年男子,站在她身边道:“花师妹,这几个小孩有点古怪。”
女子点头道:“刘师兄,这家主人几日来招待甚周,一会若是真打起来,我们可出手要帮帮。”男子微微一笑,又向这女子靠了靠。
这二人却是“北冰门”刘虹彦与“百剑门”花子辛。
当日官兵围攻“湛江门”,二人随着杏儿藏入窑洞之中,方才幸免于难。待夜晚官兵走光后,二人各回本门,发现山门也都被官兵焚毁,门中弟子尽数被抓走,二人只好一路相伴,暗自跟随官兵,寻到了扬州城中。
二人看了一会,刘虹彦抬起下巴道:“哪有人自寻晦气,把自己装进棺材里的?许是此处有什么风俗也说不准,师妹切勿多心,赶路要紧,莫要惹上不相干的麻烦。”
花子辛不答,只见那四名孩童手上剑招越使越快,长剑或刺或击,灵动之极,让人看得眼花撩乱,忽听得“啊”的一声怒吼,程天硬左足一滑,跪了下去,原来是被划了一道口子。
晴多大声喊道:“程叔叔小心!”众庄客一看见了血,都慌了手脚,一齐发喊向后门跑去。
陆元瑾眉毛一挑,展开桃花扇,跃入战团,拨开四柄长剑,左手按住程天硬右肩,将他轻轻一提,跃出圈子。
刘虹彦望见他身法,嘀咕道:“没想到这位庄主还是个高手。”
陆元瑾看了眼程天硬的腿伤,对轿中那人高声道:“阁下训养的童仆如此厉害,为何要对一个孩子纠缠不休?”
轿中那人低声慢语地道:“哦?你是唐门的人。”
陆元瑾心中一惊:这人好生厉害,我一招未出,就看出了我武功的路数。正要再说,“杀了他!”只闻轿内那人冰冷的道。
四名男童人影闪动,四个小小的身躯又已扑到。
陆元瑾高声道:“阁下不肯现身,竟叫四个孩子挡着,好不卑鄙!”单手折扇展开,架住四把长剑,右手搭在扇面上,运气平掌向外推出,喝一声“去!”四名男童手中长剑脱手而出,回退急仰,甩跌出去。
陆元瑾因被唐门革名,这些年隐居西湖,专于武学,内功与当年不能同日而语,方才拨开四名孩童长剑这一手叫“草长莺飞”,是“天机堂”的绝技。
当下脚步一晃,从四人空隙中飞身上前,另在腰间摸出一枚红色弹丸,呼道:“我看你出不出来!”
还未等掷出,那顶形如棺材的轿子盖“砰”地一声向上弹起,散出一股浓烈白烟,顿时一股腐朽的气息弥散开来,陆元瑾怕烟尘有毒,急忙护住口鼻,纵身后退。
一道魅影向上跃出,速度极快,好似狸猫,又好似猿猴。待轿门“啪”的下落合上,白烟散去,方才见是一人站在轿子上边。
陆元瑾凝神看处,只见那是一个五十余岁的青衣男子,背着双手,正呆呆地望着前方,也不知是瞧着什么兀自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