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天边雷声炸响,电光纵横交错,在黑洞般的夜空中有如织成一张大网。暴雨滂沱中,雨水“啪啦啦”拍打在屋顶青瓦上,顺着房檐倾泻而下,连成一道水幕。
镇抚司后院的一间书房中,一身着紫衫的中年男子正端坐案前执笔书写,时已子时,却仍无倦意。
“当当当”门外响起三下敲门声,“袁大人?”一人轻轻招呼道。
“进来吧。”说话这人正是袁振。
大门打开,走进了一个端着茶碗,腰挎绣春刀的少年。这少年浓眉大眼,体型健硕,十四五岁年纪,双颊生满紫色小痘,年纪虽小,但一身飞鱼服在身,却也神情粗豪,步履轻健,见了袁振,嘿嘿一笑。
少年侧身合上门,将手中茶碗放在桌上,退回门口掸了掸衣上雨水,问道:“大人为何深夜还不入睡?”袁振见来者是自己的贴身侍卫郭明诚,放下笔直了直身子,起身道:“睡不着。”说着踱步到窗边,向外边雨夜望去。
郭明诚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袁振不答,望着窗外朦胧一片,反问道:“明诚,你站在这,可能看得清外边景象?”郭明诚沿着墙边走了过去,对着窗外看了看,挠头道:“属下眼拙,不曾看清。”
袁振叹了口气,转身道:“如今大明江山内忧外患,江湖风波不断,朝廷基业就如同窗外蒲柳一般风雨飘摇,前方的路又有谁人能够看清呢?吾等唯有上下勠力,舍身报国,方才不负圣上期望和毛骧大人之重托。”
郭明诚正色抱拳,朗声道:“小人愿誓死追随大人,鞍前马后,万死不辞!”袁振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目光中大有欣慰之色,“嗯”的点了点头,转身坐回椅上。想这少年是自己两年前在北方“六合门”中带回的孩子,资质和人品都是一流,如今十四岁就做上了总旗,比自己当年还强上一大截,日后细心调教,前途定会不可限量。
郭明诚站在桌前,说道:“袁大人,我们初来此处就遇上好些麻烦,想这里也非良善之地,况且七日后朝廷还要押解扬州府大牢一大批钦犯,如今我们镇抚司内只有十几人,大人还宜多调集些人马,小心驶得万年船。”
袁振想起这半月以来总有武林人士来寻衅滋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面有赞赏之色地道:“你所言不错,京城传书,锦衣卫在京之事已处理妥当,千户郜国忠和童百川也已在来这里的路上,不出七日就能赶到。”正要再喝第二口,外边“咔啦”一个大雷骤然响起。
只听得门外一个清亮的声音叫道:“袁大人可是在屋里么?兄弟三人有一事请教。”
郭明诚眉头一挑:“是谁?”手握刀柄,就要出门。袁振抬手止住他,沉声问道:“夤夜之际,是哪一路朋友造访我镇抚司?”
门外那人笑道:“江湖盛传袁大人业绩惊人,早想拜访,只可惜今日天公不作美,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一睹‘提头刀君’的风采?”
郭明诚心道:此人不声不响的来到府中,定非等闲之辈!也不知他们来了多少人。袁振高声道:“你们是受何人唆使?袁某人不杀无名之辈,快些去吧,莫污了我的‘碧水刀’。”
“袁大人畏畏缩缩,难道只是个徒有虚名的鼠辈?”门外那人哈哈笑道,声音大有轻蔑之色。郭明诚早将袁振敬得如神灵一般,听此人口出秽言,怒声喝道:“休要放肆!”绣春刀出鞘,忿然推开房门。
门外暴雨如瀑,视线模糊,郭明诚站在门口睁大了眼,只见门外屋前的空地上站着三个人,都是身穿宽大蓑衣,头戴斗笠,像三个草人般并肩立在那里。
只听左首一人声音粗豪的说道:“你就是袁振么,怎么是个小娃娃?二弟你是不是弄错了?”此人声音洪亮,内功不弱。郭明诚暗暗吃惊:“今晚又遇上了劲敌,这三个人看来个个都是好手,最近是怎么了,难不成袁大人得罪了什么大对头?”
右边那人声音不急不缓道:“袁振既自诩‘刀君’,断然不会如此年轻,我们今夜杀了这里十几人,他若避而不见,就随他去吧。”
中间那人朗声道:“三弟差矣!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岂能空手而归?管他是不是袁振,当官就该杀!”言毕,手中套索丢出,望郭明诚脖颈劈面丢来。
郭明诚也非泛泛之辈,纵身而起,跃入雨中,刀口一摆,使出“六合刀法”中的一记“裹脑藏刀”,以攻代守,翻身反向那人脖颈砍去。方才中间说话这人正是晏顺,见了郭明诚进招也不在意,收鞭向后一跃便是数丈,郭明诚也是身法飞快,持刀赶来,原来郭明诚在锦衣卫中被称作“锦豹子”,轻功亦有独到之处。
二人你来我往交了十余招,兵刃相碰,晏顺但觉郭诚明臂力沉雄,刀法绵延,毫无破绽,郭明诚也见晏顺鞭法矫夭灵活,很是难缠,只靠猛攻来阻挡他攻势。
“锦毛虎”恭瑞良见二人相斗良久,看得兴起,摘掉斗篷,露出双臂疙疙瘩瘩的横肉,从身后取出一根虎爪钩飞身而上,粗声叫道:“换我来!”
突然间,蓦地里一声大喝,刀光晃动,气势逼人!恭瑞良浑身一抖,一道闪电好似直划向右肩。恭瑞良反应迅捷,忙双手握住兵刃,奋力上顶,“当”的声脆响,擎住一把单刀。抬头一看,只见来者头顶金冠,身着蟒袍,身材高大,长眉入鬓,脸上杀气腾腾,手中长刀甚是锋利,夜晚中如同一泓碧水。
恭瑞良情知此人多半就是那袁振,运气于臂,大喝一声,兵刃压得“吱吱”响,仍未能撼动其分毫。
上官逸见势头不对,立时揉身上前,抬起右臂,按动神臂弩机关,一支亮银色小箭“嗖”的在风雨中飞啸而出。袁振见暗器打来,身子向右微偏,避过小箭,运气抬起一脚,将恭瑞良踢出老远。恭瑞良“啊”的一声叫,在地上滑出三丈来远方才停下,肋骨也不知踢碎了多少根。
袁振刀尖点地,面无表情的望向上官逸道:“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们是何人?”
上官逸见恭瑞良甚是狼狈,在滂沱大雨中,脸上摔得全是泥浆,口中呕着鲜血,性命却是无逾,上前两步抱拳道:“灵武山上官逸,特来拜会袁振袁大人,今夜一见,果然非同凡响,阁下的确能配得上‘刀君’二字。”
袁振偏头望向郭明诚,见他处于上风,一柄单刀已将晏顺周身裹住,回头对上官逸道:“出手吧!”上官逸右手背过,抬起左手道:“今夜我兄弟三人无礼在先,还是袁大人先请。”袁振也不相让,大步飞跨上前,长刀横削直击,迅捷无比,刀光攻势之中已发出隐隐风声。
上官逸脸色一紧,只觉寒气逼人,脸上、手上被疾风刮得隐隐生疼,不由自主的后退,从身后解下一把约莫两尺长的亮银色弓弩,端在手上,按动尾端机扣,一连就向前打出十余支小箭。
原来此弩是由元戎弩改造而成,元戎弩又叫诸葛连弩,一次能发射十支箭,火力很强,但是体积、重量偏大,古时候只用来防守城池和营塞。上官逸也是机关术的行家,对其进行改进,使之成为一种二十矢连弩,威力更大,而且便于随身携带。
袁振纵身而起,跃起两丈来高,封刀欺身而进,两人登时在雨夜之中激斗起来,身周的圈子向外扩大,竟有四五丈方圆。雨水被刀光逼得向外飘荡,刀刃上所发的风声尚有渐渐增大之势。
上官逸手中弓弩内只装有百十来只银箭,未过十招已近乎放完,眼见袁振刀法精强,使得毫无破绽,足尖一点,反迎上去,拔掉右手中指戒指盖,向前一指,三根银针激射而出。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袁振刀身一立,“叮叮叮”三声轻微的脆响,火光迸溅,三根银针尽数打在了刀背上,随后刀口一收,出掌往上官逸胸口击去。
上官逸见他出掌,便想借他一掌之力后跃,提气一掌挥出。两股掌力相互激荡,雨水自二人手掌画成一个圈子,向周围扩散开来,荡出一圈涟漪。上官逸胸口一滞,右臂震颤,手掌如同火炙,急向后跃,心中暗道:惭愧。
双脚尚未落地,眼见袁振又是一招打来,右手忙去握弩,稍一用劲,却是酥软无力,危急时刻举不起来,忙将弩搭在左臂上,奋力还了一箭。
只闻身旁一声惨叫,原来晏顺被砍翻在地,撞碎了石桌一角,满身都是鲜血,倒在水泊之中。
上官逸脑中飞快转动,想今日之事是自己这方寻衅在先,怪不得他人,现下两位兄弟身受重伤,生死未卜,还是撤退为宜,可今夜平白杀了他府内十余个锦衣卫,梁子已然结下了,又该如何善后?
郭明诚酣战之后,将绣春刀扛在肩上,喘着粗气望向袁振咧嘴笑了笑。袁振望着他淳朴的笑脸,心中甚慰,也是报之一笑,这两年来,这名少年实在进步的太多。
而自己一生报效朝廷,尚无子嗣,这孩子如此良质美玉,正要考虑是否应收他为义子,突然面色一变,大惊之余,慌忙道:“小心!”
上官逸循声望去,只见郭明诚身后凭空飞来一截铁爪钩,爪钩指节随风变大,犹如一张大网,“咔”的一下就将郭明诚的头罩住。郭明诚心中一惊,忙伸手向上去掰,怎奈一颗头颅被牢牢抓在铁爪钩内,挣扎不脱。
袁振和上官逸几乎同时开口道:“不要!”
恭瑞良趴在地上,手腕轻轻一提,郭明诚人头冲天飞起,鲜血喷得老高,溅了袁振一脸。
袁振这些年待郭明诚就如自己亲子一般,眼见他竟惨死于自己面前,随着他尸身倒在血泊中,一颗心顿时也如石沉大海一般,霎时间勃然大怒,双目充血,长啸一声,提刀飞身向恭瑞良疾奔而去。
上官逸眼见袁振一刀砍下,忙快步上前,从地上踢起郭明诚的绣春刀,伸手握住,赶上前去,用力上前格挡。岂知袁振这一刀实含毕生之功力,力道强劲,上官逸手中刀拦截不住,反而被“碧水刀”压下,两柄刀同时砍上恭瑞良脖颈,将他头颅“嚓”地砍了下来,鲜血迸溅。
上官逸呆呆站在那里,望着手中刀,喃喃道:“我杀了大哥?”眼见身前袁振一言不发的站起,目光冰冷的瞧着自己。上官逸直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起身,苦笑道:“我三兄弟和你往日无冤,昔日无仇,今日之事无话可说,我身上只剩最后一支箭,你我一招定生死吧!”言毕,解下身上所以和头上斗笠,露出里边的绣花衫。
见袁振面无表情的大步向这边奔来,上官逸大喝一声,双足力蹬,盘旋而起,带起一圈水花,好似蛟龙出海般声势惊人,雨水飞溅处,一根金色小箭于水光激荡中飞快射出!
只见金色小箭破开风雨,电闪雷鸣中,光华褪去,一人“噗通”倒在血泊之中。
天上乌云渐渐散去,暴雨初歇。冷风习习,一勾残月从云中现出,照见横尸在院子上的四具尸首。
袁振擦了擦脸上的一道血痕,缓缓收回“碧水刀”,跨过上官逸的尸体,蹚在血水中,弯腰将郭明诚的首级小心收起,心头仿佛在滴血……
大街上,胡周摇摇晃晃地走着,口中唱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风梢声动,一背负双刀的黑衣男子轻飘飘的从檐上跃下,挡在他身前,单膝跪地道:“启禀堂主,那三个灵武山人都被袁振给杀了。”
胡周背过手道:“三个没用的东西。”黑衣男子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还做什么?”
胡周昂首道:“现在的江湖中人,除了那些老家伙,剩下能拉拢的都入了我‘北方大帝府’,不能拉拢的,也都被我们支去对付锦衣卫了。江湖人最讲义气,我们将这几年抓到的武林中人都送进扬州府大牢,不怕他们不去救。而我们接下来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坐山观虎斗。”
黑衣男子拜服道:“堂主神机妙算,属下十分钦佩!”胡周哈哈一笑,神色得意地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对了,唐门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黑衣男子回道:“自从前些日子传出唐门在顺庆城聚会,唐尧一掌打死了唐灵后,唐门就再没什么大动作。”胡周若有所思道:“唐门傀儡门主唐芍和唐尧私底不和,想必正苦于内斗,待王爷一统天下后,我们鬼域和唐门之间必有一战,你务必要密切监视唐门的一举一动。”
黑衣男子领命道:“是!属下还有一事,方才那边的人传信说‘东方大帝府’最近有些不对。”胡周冷哼一声,不屑道:“‘东方大帝府’那群人整天就知道装神弄鬼,不必管他们,盯好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