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门外走进十余人,当先两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相貌都颇为怪异。
唐灵闻听见方才说话声,就知道程天硬和华风二人到了,起身招呼道:“二位兄弟此行可还顺利?”
程天硬大步进门,粗声道:“一道上没咋歇着就来了,华兄弟,你快去给唐老弟看看。”
华风见到唐灵也十分高兴,应了一声,赶忙走上前去,和唐灵等众人见了遍礼,就叫唐灵坐下,从兜中缓缓取出一副手套戴在手上,这才伸手去触唐灵双目。
唐韶风见他还要戴手套避毒,不似大姐内功深厚,顿时面露轻视之色,看他五短身材,其貌不扬,想也难有什么高明手段。
半个时辰过去,外边也陆续到了四五拨人,门外忽然沉重的脚步“哒哒”声响起,原来是左牧走了进来。
左牧身形高大,刚要说话,见厅中一片静寂,华风正为唐灵查看双目,脚步登时轻了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旁坐下,抻脖去瞧,样子滑稽至极,却无人能笑得出来,霎时间屋中一点声响也无,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见。
只见华风闭目少思,口中道:“鹤顶红、断肠草、见血封喉、鸩毒、乌头碱……”口中一连说出数十种药材,有的还是碧华不曾说出的。
唐妙理和碧华不禁面面相觑,这华风才到半刻,绝无可能听到先前二人的对话。此话一出,连唐韶风也神色怪异,渐渐收起脸上轻视之色,闪亮的眸子里带有一丝惊奇。
唐妙理轻声问道:“先生可有医治之法?”
华风点头道:“先……先把麻沸散和热酒配制,让……让唐老弟服,服下,失去知觉,再以针灸之术锁住眼部经……脉,取出眼球、割除溃疡,洗涤腐秽,安……放回去,涂上神膏,四四……四五日除痛,一月间康复。”一席话废了好大劲才说下来。
唐韶风蓦然出手,“啪”的一下将桌子拍掉一角,怒声喝道:“眼睛岂是说挖就挖,说放就能放的?你这矬子说话吞吞吐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华风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身上“嘶”的一哆嗦。
唐灵马上起身挡在华风身前,解释道:“二姐切勿动怒,华老弟说话就是如此。”
唐妙理跟着道:“二妹不可无礼!”转而对华风道:“华先生切莫放在心上,舍妹并无恶意,只是性子急了些,不知这‘麻沸散’该如何调配?”
华风嗫声道:“不敢,不敢,‘麻沸散’配制容易,曼陀罗花一升,生草乌、全当归、香白芷、川芎各四钱,炒南星一钱。”此刻说话竟不口吃了。
唐妙理细细思量,沉吟一番,说道:“好药,只是这曼陀罗花不知何处能有,先生施刀之时,我可封住七弟身上经脉,不知可否替代这‘麻沸散’?”
华风摇头道:“即便不施‘麻沸散’,调制神膏之时,曼陀罗花也是一味辅药。”
唐灵忽然想起“东方大帝府”中,“黄泉路”路旁栽满火红的曼陀罗花,嘴角动了动,没有作声。
唐妙理问道:“老七,你可知道哪里有曼陀罗花?”
唐灵心想:大姐好厉害的眼力,可“东方大帝府”高手如云,以二姐的脾气知道后定会执意前去,为免于生出事端,于是摇头道:“不知。”
唐妙理对华风道:“华先生,不知这曼陀罗花长得怎生模样?”
华风眨巴眼睛道:“此花我见……见过,成片而生,形如……龙爪,殷红如血,细……叶长尖,往往长,长于阴暗潮……湿之地。”话一说出,口吃之症又犯了。
晴多忽然道:“咦,这种花在我们‘东方大帝府’有很多呀!”此言一出,满堂沉寂,这几年“鬼域”之名令无数江湖之人心惊胆寒。东鬼域,西九宫,南唐门,北华山,四大门派各领风骚,俨然已为当世武林之巨擘。
传闻“东方大帝府”阴森神秘,里边能人异士、旁门左道极多,分为十大阎君、十殿阴帅、四大判官、六案功曹、七十六司……不知勾过多少英雄豪杰的性命。
而这“鬼域”共分为“东、西、南、北”四部分,“东方大地府”只是其中之一。“鬼域”实力深不可测,若是贸然前去,无非九死一生。
唐灵心道:当日楚江殿的素染曾给过我一块令牌,可惜当初在顺庆遗失了,不然大可一试。
程天硬第一个出声道:“俺老程去!”
晴多也嚷道:“我也去,我们偷偷地去摘几片叶子,没人发现的,以前我就和董……”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了董俊卿,眼圈顿时红了,话也说不出来。
唐灵拉着她的小手,把她抱在怀里,心想:这孩子着实可怜,以前她是堂堂阎君身边的女童,进出“鬼门关”自然无人盘查,可如今连那名蛊师都要捉她,若是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左牧猛然起身,红着眼睛喊道:“怕什么,我这条命就是唐公子救回来的,没有唐公子,老子还说不上这辈子能不能出来。大伙都是江湖中人,就讲究一个‘义’字,别说是什么‘东方大帝府’,就是阎王殿,老子也要闯上一闯!”这句话说的慷慨激昂,屋中登时有十数人回应。
唐韶风上前就要去拉晴多:“那事不宜迟,小家伙引路。”
唐灵方才最怕晴多说出这句话,事已至此,忙道:“二姐不可。”
唐韶风瞪着眼睛道:“又没叫你去,拦着我做什么?”唐妙理道:“二妹不可鲁莽,七弟说得对,此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唐韶风急道:“没听过什么‘东方大帝府’,他们怕,我可不怕!”
唐妙理微笑道:“以我唐门的手段,自不必惧怕旁人,可是以寡敌众,未免会有失妥当,毕竟此行争斗是小,取药是大。”众人听她说话慢条斯理的,一席话下来却极是让人信服,不由得对眼前这位柔弱的女子心生敬佩。
殊不知这唐妙理年轻之时江湖人称“万毒帝君”,一手毒药天下无对,就连当时的“太阴堂”堂主,江湖人称“毒圣”的唐宗祠也自愧不如。
便在此时,门外又进来一批人,领头之人是刘虹彦,进屋见过礼后,算来十八拨人都已到齐。唐妙理见百十来人聚在厅内,有些已然站到了屋外,无奈笑道:“师公出的好主意,唐灵,带你的人和我来吧。”
唐灵见她早有安排,便叫众人排成两列,由唐妙理带路,随着她来到“清净院”后院,穿过右边通道,进入一处假山,在假山中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渐渐现出光亮,出去后豁然开朗,俨然便是一座庄子,庄子房屋百间,三面围山,向下看处,“清净寺”竟已在山脚。
唐灵刚至庄门口,陆元瑾和杜秋早在次迎接,得知此处分为四部分,犹如田字格,便叫女子住在最里边的两处,分别有花子辛和一位叫徐艺的女子负责,前边两处为“湛江门”大长老秦公理和“铁枪门”大堂主左牧负责。
众人分配妥当后,挑选房屋,各自歇息,就这样过了三日。
时值四月,唐灵端坐于后园梅子树下的一张石桌前,桌上盘置青梅,旁边立着一个古铜色小火炉,炉中暖着两壶新焙的酒,随着炉子炭火“啵哔啵哔”的响,热气徐徐从壶口冒了上来。
唐灵仰头向天,感受着头顶梅子树送来的淡淡清爽,身前酒香细细,飘入鼻中,左手轻摇折扇,右手拿起酒壶斟上一杯,含在口内,甘甜清冽,咽入喉中,更是细润绵长。
唐灵细细思量:这些江湖中人明明是被朱棣抓走的,怎会反过来落到了朝廷手里?其中大是可疑,朱棣又将如此多的江湖中人关在扬州这处明目张胆的地方,分明是借刀杀人,让武林与朝廷公然对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真是好毒的计!
忽闻一阵幽香飘送,身旁凉亭内脚步轻响,接着琴声响起,淅淅有声,依旧是那般宛转空灵。唐灵缓缓呼出一口气,心胸顿时舒畅至极,忘却了那些不开心的俗世。
唐灵耳闻琴音悠扬,知是碧华,倒满一杯,细品浅酌,更兼身周香气弥漫,酒不醉人人自醉。
其时晨露未干,林中一片清气,唐灵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将出来,突然间右手手心朝上,向前一探,跟着便听得簌簌声响,头顶青梅树嫩叶纷纷飘落。
唐灵不住催动内力,只闻树上响声愈大,叶子不断落下,手中现出似有似无的一团气,内力虽非有形有质,却也已隐隐有凝聚意。随即又增加内力,过了良久,只见那团气不再是虚无缥缈,而是渐渐生出了实质。
随着内力不住增加,唐灵额头渐渐生出细汗,自觉体内积蓄的内力垂尽,内力照应有所不足。唐灵知道到了极限,当下徐敛收气。
这“寒冰凝气诀”中的第五层的“以气化形”虽未练成,却已现雏形,此时不由展颜一笑,心想:这“寒冰凝气诀”讲究炼形归气,炼气归神,炼神归虚之法,以寒冰之力凝聚伪灵镜,可这第八层的“火在天上”和第九层的“泽上有地”却又是何解?
忽然之间,梅花高处枝头轻轻颤动,唐灵知是有高手带起,轻功不弱,心想何人到此还走房顶?
当下左手折扇倏地一扫,杯中酒水登时被洒向右掌之中,只见酒水未至掌心,便凝结成冰,这一手“炼水为冰”使得极为纯熟。
便在此时,两道白色身影一前一后飞快从外边跃上屋顶,两人一男一女,武功都是不弱,在房檐上站定,宛如两只鸟儿翩然而立。
男子朗声道:“青梅煮酒,唐灵兄,你好惬意。”唐灵闻听声音,心中也是大感惊奇,右手握拳,捏碎冰块,起身施礼道:“李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一跃而下,抱拳道:“唐兄,别来无恙,咦?你的眼睛……?”原来此人竟是华山派大弟子——李云溪。
唐灵摇手示意无碍,笑道:“别来无恙,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此处,哦?还带了位女子?”
那女子轻步上前,嬉笑道:“见过唐七公子。”
李云溪介绍道:“她叫沈玉寒,也是她告诉我你在这里的,玉寒是‘九宫门’的一位宫主,也是我的……我的……”
唐灵听他声音扭捏,笑道:“‘九宫门’果然名不虚传,快坐。”三人呈品字形坐在一桌,各自饮了一盏。
沈玉寒闻听耳畔所奏琴音不似一般乐女所能弹出,妙目不由向碧华看去,见她相貌平平,不由的眯着眼睛仔细又瞧了瞧,忽然赞道:“好一位绝世美女!”
碧华抬头回望她,报之一笑,拈指转弦,音调一转,弹的是一首《高山流水》。传说先秦的琴师伯牙一次在荒山野地弹琴,樵夫钟子期竟能领会这是描绘“峨峨兮若泰山”和“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惊道:“善哉,子之心而与吾心同。”钟子期死后,伯牙痛失知音,摔琴绝弦,终身不弹,故有高山流水之曲。
李云溪听闻沈玉寒赞美,目光瞧了过去,见碧华并不甚美,容貌还不及身旁沈玉寒的万一,只是琴音煞是好听,闻听后心中甚是舒泰。
唐灵举杯道:“恭喜李兄寻得良配,在下真心替你高兴。”三人又各自饮了一盏,沈玉寒偷偷的望了眼李云溪,黯然道:“只怕我邪魔外道,配不上他。”
唐灵笑道:“哈哈哈哈哈,何谓邪魔外道,人的善恶岂能按江湖门派划分,难道江湖上所谓正派人士为非作歹还少了?”
沈玉寒抚掌赞道:“说得好,江湖上所言非虚,唐七公子果然不是凡人。”
唐灵手上展开折扇,轻轻摇动,笑道:“在下从来是有一说一,绝不纠缠,怎会做那种惹人厌恶之人?”
沈玉寒脸上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只笑得前仰后合,看李云溪一脸严肃的望着自己,拉着他的手臂问道:“咦?你怎么不笑?”
李云溪望着沈玉寒,神色认真地道:“我不会离开你。”沈玉寒笑容微敛,心中感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三人喝了五六盏,眼见日影渐斜,李云溪起身道:“时辰不早,明日尚有要事在身,这就告辞。唐兄保重,日后江湖重逢,定当把酒言欢。”
唐灵亦起身相送:“保重,但愿下次喝的是二位喜酒。”
沈玉寒满脸绯红地望着李云溪,对唐灵道:“你这人真有意思,我们要走啦!”
唐灵点头道:“路上慢走。”
二人相伴跃上屋顶,沈玉寒拉着李云溪手臂,悄悄在他耳畔说些什么,李云溪面露惊奇之色,回头望了望二人,见沈玉寒对自己抿嘴点点头,“啊”了一声,纵身往远处而去。
醉月盈苾,流莺啼婉,烟罗玙芙画宸。蓬花越芰,翠琳珠婍,缘愫径雪伊人。遥叹杏桥方砚,犹记处,环矞溢彩,匣墨留痕。念春怀难霁,暮雨欲纷,却是古幽淡存。独怜乐舞金台阙,灯摇袂,凉玉初温。寒窗断笔话残亘,花落是问谁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