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戚杳杳简单地将事情讲给林归远听。
林归远微微一挑眉：“就是这样？”
戚杳杳点点头。
林归远问：“所以你难过的，就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戚杳杳摇了摇头，也不尽然。
林归远又问：“除了这个，你还觉得这世上的事，并非非黑即白？”
戚杳杳蓦地瞪大了眼睛。
天呐，他简直说到自己心坎儿里去了！而且，还和自己想得一模一样！
林归远见她这副样子，便知道自己说中了。他淡笑：“你想的都没错。”
戚杳杳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会怎么安慰自己。
林归远的眼睛隐在小城夜色里的微微水汽中，黯淡无光，让人看不清内里情绪：“这世上，有多少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无奈？又有什么时候，一件事情非黑即白，非对即错？”
就如前世，林家因他覆灭——但那又是因为他自己的狂妄无知，才得到那样一个惨烈的结局。
上下几十口人，全部问斩。大刀落下，头骨落地，血流成河，滔天泣诉。
可他又有什么错？
人生路上诸多选择，他只不过选了那条看似最平坦的道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能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以及洞察一切的慧眼。
戚杳杳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晦涩不明，似乎藏着什么深远而沉痛的苦痛。她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归远哥哥，你……”
林归远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他们身边全是夜幕笼罩的苍凉，林归远的下巴被白衣映衬着，散发着微凉的光，此刻唇角扬起，就像阳春三月里开的凉薄梨花，繁华而惑人。
他本是个清越卓绝的谦谦公子，此时迸发出一刹那的艳丽，便如同元宵节夜里绽放的盛世烟火，热闹之下掩藏着令人不安的大厦将倾之气。
戚杳杳的心“突突”地跳起来，突然特别害怕——眼前的少年，虚无缥缈，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在眼前。
林归远见她微微怔住，又道：“不必纠结于此，以后你还会遇到很多次这样的事。”
人生，还很长。
看着林归远忽明忽暗的眼睛，戚杳杳蓦地想起科恩的一首歌里唱过的一句话。
“命运想让你觉得一切非黑即白。感谢上帝，在我内心深处，一切并不这么简单。”
她轻轻地，轻轻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嗯？”林归远没有听清戚杳杳在说什么，反问一句。他似乎在晚风里站久了，声音有些沙哑。
戚杳杳也笑了：“没有什么。谢谢你，归远哥哥。”
戚杳杳，这就是世界的法则，你可以看清，但不必强求所有人都明白。守住初心，便好。
——她这样对自己说。
林归远见她面上浮现了释然的神色，笑意更甚。他并未再追问，只是缓缓挥了挥手，退进自己的院子：
“杳杳，晚安好梦。”
“你也是。”
戚杳杳灿然一笑，也走进了豆腐坊。
这夏末晚风微凉的气息里，竟有了许春风骀荡的味道。雾锁楼台，月迷津渡，有人拨开那迷雾重重，缓步而来，找到了她。
月色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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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戚杳杳很早便醒过来。
她叫醒连采荷，麻利地下床磨黄豆做豆腐。戚年年被她吵醒，也不哭闹，竟然爬起来乖乖地一个人玩她之前给他买的孔明锁了。
戚杳杳悄悄问连采荷：“他这两天这么乖？”
连采荷转头看了一眼戚年年，眼角皱起，乐呵呵道：“是啊，这两天天天摆弄那个孔明锁，喜欢得不得了！”
戚杳杳心下欣喜，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戚年年叫她：“姐姐！我又给它装回去了！”
她回头，正看见戚年年坐在床上，将手里的孔明锁扬了一扬，小脸上满是骄傲与满足。
“年年真棒！”戚杳杳夸他。
戚年年得意低头，将孔明锁又拆开，在小小的床上摆弄起来。
戚杳杳看着他可爱的小脸，脑袋里突然闪过林归远的话——他很聪明，希望他日后不会泯然众人。
一个念头悄然升起，挥之不去。
戚年年今年已经八岁了，若在现代，也正好是入学的年龄。
想到这儿，她转头问连采荷：“奶奶，我们把年年送去读书好不好？”
连采荷正气喘吁吁地磨豆子，闻听此言，十分诧异，“读书？”
戚杳杳点点头：“是啊，我看年年如今也大了，若能读出个名堂来，也能光宗耀祖不是？”
“可是杳杳，”连采荷皱了皱眉，有些犹豫，“我们钱够吗？”
现下书院的学费大多是一天五文左右，若是去瀛洲书院那样赫赫有名的地方读书，每天得交十文钱。而且，还鲜有放假的时日，算起来，一个月差不多得要三百文钱。
这还不算买书、笔、墨等等的钱财——要是真得将戚年年送去读书，必定是一笔巨款！
所以连采荷才会那样犹豫。
戚杳杳自信一笑：“放心吧，奶奶，车到山前必有路！赚来的钱，总是要用的。”
连采荷还是很担心。
戚杳杳又劝：“奶奶，我们让年年去读一段时间的书。若是先生说他孺子可教，便继续供他读书。以后他若有了出息，我们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若先生觉得他不好教怎么办？”连采荷说出自己的忧虑。
“那我们就接他回来呗！”戚杳杳道，“读几天书，起码会知道几个字，总比大字不识被人骗强得多。”
更何况，她和林归远都觉得戚年年很聪明，可成大器。
如今孙女处事果决，而且家里很多钱都是她赚的，连采荷便勉强同意了下来。
一得到连采荷的首肯，戚杳杳便转身进房，告诉了戚年年这个好消息。
戚年年一听，便兴奋地跳了起来。
每天在豆腐坊里呆着真是太没意思了，如果能去书院，还能天天和归远哥哥玩，太棒了！
戚杳杳可不知道戚年年心里的小九九，以为他真的很想读书，心里越发高兴，郑重宣布道：
“为了庆祝你要去书院读书，今天姐姐带你去买冰糖葫芦吃！”
戚年年愈发兴奋，从床上爬起来，一下子扑入戚杳杳的怀里：
“谢谢姐姐！”
他的力气太大，戚杳杳差点摔倒在地。
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摸了摸戚年年的头，道：“换身衣服，等姐姐早上忙完了，就陪你去。”
戚年年连连点头。
戚杳杳又拍了拍他的头，笑着又要铺子前头去忙活了。
忙碌的早上很快过去。她帮连采荷收拾了一下，便带戚年年出了门。
这个决定，却让日后的她，无比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