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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潇湘会

刘云天年方四十八岁,身高六尺。为人沉默寡言,喜欢独来独往。常在离家两条街远的‘福满多’拉面馆吃拉面,偶尔多加两个鸡蛋,五个豆皮。

一个人在拉面馆里。与各路老江湖的成群结队形成鲜明对比,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孤独。

常年独来独往,在凶险诡诈的江湖中,并不算一件好事。大多数这样的人在江湖中并不容易生存。

刘云天却是个例外。一个从大山里出来的孩子,经过三十三年不断地在敌人的刀尖上打拼,无疑已成为江湖一霸。

他虽喜独处,但他的人脉关系网极其复杂,覆盖面极广。上至少林、武当、崆峒、峨眉、华山历史最为悠久的五大名门正派,下至天南海北市井之中街头混混组成的数目繁杂的小帮派,都有他的朋友。

他的权势已鲜有人及。

他能有今天的成就,靠的绝不仅仅是纵横华北三省外加一个自治区而没有遇到一次敌手的自创刀法“镇海十六刀”。最重要的是靠这四个字:“义薄云天”!

他真的是义薄云天。

他曾为救一个仅仅曾在一张酒席上吃过饭的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孤身闯入了山东最大的土匪窝黑云山。当日正值统治整个黑云山的黑云寨一年一度的大聚会。

在身中刀刀见骨的七十八刀之后,刘云天咬着牙爬,愣是坚持爬到了黑云寨总堂,爬到了以心狠手辣,毫无人性著称的黑风寨寨主‘铁豹子’脚底。

一位当时在现场的目击者称,刘云天的血迹拖了足足有一百七十八米那么长!没错!他特意量过!

而这也成为那位目击者平凡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有价值的谈资。

刘云天爬到了铁豹子脚前,并没有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而是用尽最后一份力气,很符合平时少言寡语性格地说了六个字:“放了他,杀死我!”说完他就安心地昏死过去了。

江湖中人最看重义气,若杀了这么一个讲义气的人,那岂不是与全天下豪杰为敌?别说一个黑风寨,就是十个黑风寨,都会在一天之内被义愤而来各路高手扫荡一空。

铁豹子当然是个聪明人,否则不可能当上这么大的土匪头子。他给刘云天用了最好的金疮药,命令黑云寨上上下下伺候了他整整两个半个月。直到所有的伤口都全部愈合,铁豹子这才放下心来,临送走他时,还不忘送一百两白银。

而这件事,对于刘云天来说,也不过仅仅是他的一生中不是特别起眼的小插曲。

现在,刘云天当然不再会遇上这样的小插曲,因为长江以南,直至海南岛,长江以北,直至大兴安岭,只要听到‘义薄云天’这个名头,无人敢不给面子。

即便是有如此盛名,即便是有如此权势,他还是常年独来独往。纵然已腰缠万贯,可还是固执地保持着低调,穿的也不过是粗布麻衣,吃的也不过是家门口的‘福满多’拉面。

你若没见过他本人,绝对想象不到传说中的‘义薄云天’竟会是这么平凡的样子。

有人说他两袖清风,有人说他故作清高,有人说他不懂享受,有人说他脑子有病。但无论怎么评价,他一直都对外界各种议论保持宽容。

自从十五年前与最负盛名的十大剑客之首‘天涯孤松剑’独孤天下在天山之巅耗时三天三夜的那场大战,他再没有使用那把二十斤重的百环刀。因为他知道,天下已没有人再配他使用那把刀。

这是一种寂寞。你若曾独自一人站在最高的峰上,由于太过险峻,而绝没有别人敢去攀登,天上地下仿佛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了,你就会明白,刘云天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寂寞。

对于寂寞,刘云天还是一笑了之,他还是每天吃着拉面,穿的像个落魄的人,每当夕阳西下时,总会对西边的天空多看一眼。

三月十八号,晴,微风东南风,降水概率百分之二十七。就在这平凡的一天,刘云天的寂寞被打破了。他遇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在他的彪悍人生中,根本就没有过这么绝望的恐惧心情!

当日他正像往常一样,坐在‘福满多’拉面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吃拉面,由于当日心情比较愉悦,又额外加了两个鸡蛋,六个豆皮。正吃的高兴时,有两个人忽然就在他身边开口说话了。

刘云天自信内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可是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两个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很罕见地有些不详的预感。

再看那两个人,吓得他差点把刚吃下去的半个鸡蛋吐出去,那两个人是两个无常!传说中勾魂的无常!

传说中无常一黑一白,可那两个却都是白无常,他们的脸被白粉刷的惨败,看不清真实面目,一身惨白的补服,一顶高高大大的,仿佛象征着死亡的惨白的帽子。

刘云天毕竟是老江湖中的老江湖,什么事情诡奇的事情没遇到过?当下就镇定下来,这两个人是人,不是鬼,是人在装神弄鬼。

他要对他们发出辛辣的讽刺,那两个白无常忽然又说话了:“我们潇湘会要杀你全家。”

说话这么绝?登时把刘云天气得火冒三丈。他虽然十五年没有使用那把仿佛已无敌的刀,却还是随身携带。他没想到,时隔十五年,又要握起了那把二十斤重的百环刀!当下就要把这两人活劈了。

他的速度固然极其快速,可是还没摸上刀把,那两个人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若没有亲身遇到,谁会相信世界上竟还会有这么可怕的轻功!刘云天的冷汗已从额头上流了下来,他知道,遇上了大麻烦。

正所谓树大招风,即便很低调了,可是他没想到,第一个见到潇湘会成员的人,是他自己。而第一次见面,潇湘会就要杀他全家。可是他都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潇湘会是近年来江湖中出现的一个组织,仅仅靠三年时间就迅速崛起,网罗了众多的顶尖高手,人数极其浩大。

最可怕的是,即便是它的一个普通成员,江湖中也没有一个人见过,所以即便是它的名头已传的沸沸扬扬,它却仿佛幽灵一样,根本不能捉摸到行迹。你说这诡秘不诡秘?可怕不可怕?

正因为对潇湘会一无所知,所以这件事才极为可怕,世界上最可怕的本就是未知。所以刘云天动用了庞大的关系网,召集了黑道上最为厉害的三百八十九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来帮忙。

其中就有:河北二十三寨总瓢把子‘铁骆驼’,河南掌管十四洞的‘阮氏三剑客’,江苏毒龙帮的帮主‘玉水观音’等人物,来到他的家中等待潇湘会到来。

刘云天虽然在吃和穿上保持低调,可是他的宅子却大的出奇,而且极为雄伟,院落森森,门前那两头巨大的石狮子就足足有一丈高。

三百八十九个绝顶高手已经潜伏在院落里的各个角落,已经在短时间内编排无数次,只要潇湘会一来,立马一齐出洞。

他们都是一个人就可以杀掉一个中等规模帮派的人,这么多人一起出手,那会造成什么后果根本连想象都不能想象。

三百八十九个黑道中的最为顶尖的高手聚首,这本来就是江湖中极为罕见的现象,也只有刘云天有如此号召力。

这本可以是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可是刘云天却并没有张扬,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一切只在秘密中进行。所以他的宅子里看起来还是如以往那么平静。两三个黄鹂正在花园里轻快地鸣唱。

刘云天还要去请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才是他这次防御行动的重点。号称无所不知的江南第一才子祝枝河推荐给他。祝枝河还说,如果有了这个人的帮助,无论潇湘会多么强大,都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是这个人在江湖中并没有名号,甚至所有的人连听都没听说过,仿佛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

而且最让人感到不敢相信的是,虽然祝枝河说他有这么大的能力,却十分喜爱睡觉。所以找到他的时候,一定要测验一下,是不是很懒。如果懒,就对了。

刘云天按照到祝枝河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散发着霉味廉价的小旅馆,找到了位于角落里的302号房间。门没锁,仿佛这里的主人根本不会想到有任何人会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拜访。

窗帘没有拉,阳光正灿烂,照在躺在床上的一个人身上。他年纪不大,长得还算清秀,穿的却比刘云天看起来还落魄。正在睡觉,面容很安详,看起来正在是做一场美梦。

“你是欧阳无心。”刘云天冰冷的刀锋贴到了他的脖子上。

欧阳无心被他弄醒了,酸懒地说道:“我是欧阳无心。”

刘云天阴森森地道:“我要杀你。”

欧阳无心伸了一个大懒腰,已又快睡着了。

刘云天怒吼道:“我既要杀你,你为何连躲都不躲!”

欧阳无心眯着眼睛说道:“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懒得动弹了。”

刘云天扑通一下跪下了,磕了一个响头:“你果然是欧阳无心,欧阳大侠。”

——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懒惰的人了。

欧阳无心一下子跳了起来,立马跪在了地上,对着他磕了一个头。

“千万不要再磕,”欧阳无心道,“我怕我的头受不了。”

刘云天知道了他是什么脾气,站了起来。

欧阳无心不禁问道:“你是谁,找我干什么?”

“我是‘义薄云天’刘云天。”刘云天道,“我是来求你救命的。”

欧阳无心又躺在了床上,道:“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找我救命?”

他忽然从床上下来,伸手从怀中打开一幅画,展开,问刘云天:“你见没见过这个姑娘?”

这画上的姑娘确实是个美人,可是刘云天并没有见过。

欧阳无心叹了一口气。

刘云天这才发现,欧阳无心年轻的脸上仿佛久已被淡淡的愁云笼罩着,有一种深远的凄凉,看起来在一种痛苦的折磨下久已疲惫。

欧阳无心又酸懒地躺下了,仿佛要逃避那精神上的疲惫。

刘云天道从怀中掏出一张已揉皱的纸,双手奉给欧阳无心:“请欧阳大侠过目。”

这纸上的字奇丑。就像是一个刚学会拿笔的小学生,将笔夹在咯吱窝里写出来的。欧阳无心一看到就打了个喷嚏。

纸上面写道:“欧阳无心大哥,长点心吧,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把人情还给眼前这个人,咱俩就清了。

——你亲爱的老弟祝枝河”

欧阳无心纵然很懒,却一向不愿意欠别人人情。

“是谁要杀你?”欧阳无心已决定要帮他。

“是潇湘会,”刘云天沉声道,“不仅杀我,还扬言要杀我全家。”

刘云天继续道:“我已经请了我的许多朋友来在我保护我的老婆孩子。就还缺你一个。”

“那就赶快去你家,会会潇湘会。”

刘云天的大宅中的绝顶高手还在,只不过已全是死人。三百八十九个死人。

“他们全是好手,”刘云天的声音已颤抖,“去请你这一趟还不到一炷香时间。”

欧阳无心皱眉道:“没听说过潇湘会和任何人有过冲突,你是怎么招惹上他们的?”

刘云天面露恐色道:“最重要的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的组织最怕的就是:关于它的任何事情你都不知道。

刘云天从惊恐中回过神来,赶紧去找他的老婆孩子。

刘云天的妻子孩子都在睡觉,原来是被人迷晕了。

然后刘云天在她身边看到了一行字:“要像猫吃耗子一样,使你全家在恐惧的折磨中慢慢地死亡——潇湘会”

这岂非是最恶毒的方法?

欧阳无心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人了?”

“我很久没跑江湖了,这几年根本没有得罪过人。”

“你见过的潇湘会的人有谁。”

“我仅仅见过两个。我昨天在‘福满多’拉面馆里吃拉面,有两个戴着大高帽子,就像无常一样的人走到我跟前说:‘潇湘会明天杀你全家!’

我一听火冒三丈,刚要抄家伙,他们的人就无踪了。别的我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既然活人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问问死人知道些什么。”

尸体身上全部没有伤口,胸口能见到三个不容易看清的红点。

欧阳无心皱眉道:“峨眉派的‘三心剑法’?”

刘云天道:“而且还是一击致命,能将剑法练到这种程度的人并不多,峨眉派掌门的二师弟乐山道士就是一个。”

刘云天忽然惊道:“乐山道士难道加入潇湘会了?”

欧阳无心没肯定。

峨眉派是天下公认的行侠仗义的名门正派,乐山道士又是在峨眉派拥有颇高地位,怎么会办出这种事?

猜测也是毫无意义。现在能做的,只有去峨眉山上找到乐山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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