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来，棋摊上慢慢地就只剩下了洪术和周云飞的这盘棋，不回家吃饭的人还有那么几个，看摊的老人开了两个100瓦的白炽灯泡——正吊在桌上的，将棋盘照得明亮异常。
已经下到近二百手，洪术还是正襟危坐，面带微笑，对面的周云龙额上已经见汗了。因为目前已经进入了收官阶段，而他受两子的优势早已不在，照盘面的形势来看，是绝对的细棋。
在这个时候，需要的就是计算，擅长搏杀的洪术在这方面自然不弱，而那周云龙也没出什么错误。不多会儿，最后一个单官粘上，便见周云龙身子往后稍仰了一下，长出一口大气。
“我来数，怎么样？”陶风自告奋勇。
“随便。”洪术摆摆手。
周云龙朝着陶风看了一眼：“数吧，别耍花样，我盯着呢。”
我也盯着呢——洪术心中暗道。
“黑空47，加4个死子，51目；白空42，加9个死子，51目。”
不多会儿，陶风报出了结果，耸了耸肩，开始收拾棋子：“平了，谁都没赢着谁。”
“你没数错吧？”周云龙好像涨红了脸。
陶风还未开口，洪术便在旁边冷冷道：“数错了。”
“咦？”陶风一脸的惊异，“哪边数错了？”
“黑180，白181，就算他不贴回也是我赢。”洪术道，“最后的单官都收了，却用日本规则来点目数，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规矩？”
“敢情我这好人做不得。”陶风耸耸肩膀，“行，我走还不行吗？”
说着话，将棋盒从桌上拿起少许，往下一摔，便转身去了。周云飞也起了身，嗓门挺大：“你这意思倒好像我们合起来讹你钱呢？行!500块钱在这，你好意思你就拿去——这都数得好好的了……”
洪术抄手把钱拿了过来装在口袋里：“我怎么不好意思，我凭本事赢的。”
“你!你!”周云飞手指着洪术乱抖，“我要不是听你口音是外地人，怕人说欺负你，我就……你行!以后有机会再下的话你可别脚软。”
“我身体好得很，不缺钙。”洪术收拾着棋子，语调平平地回道，看着那周云飞往陶风的反方向去了。
周围有数人摇着头，面上带笑。
洪术也笑，却不出声，将棋子拢入盒里后，两个盒子都摆在身边，先是两个黑子放在对角，然后双手齐用，一白一黑交错着往棋纸上摆，不过三五分钟，竟将整盘棋的过程还原了，然后才轻声道：“输了也不给老板棋具使用费，可不是坑了我两块钱去!”
看摊的老头笑出声来：“也罢了，两块钱的事，无所谓。只是你这年轻人，水平确实挺好，是个高手呢……”
“谢您老吉言。”洪术装模作样地打了个揖，掏出那五百块来递给他：“老师傅，对局费在此。”
老头连连摆手：“可要不了这么多，两块钱的事，你要没零钱不给也行。”
“我包月，以后下午能来我就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洪术笑得非常灿烂。
贺元庆笑得非常爽朗，浑身上下肥肉乱颤：“小洪，你也是够机灵……”
“察颜观色吗，这些日子跟贺叔您学的。”洪术道，“刚开始的时候我没在意，去下棋的吗，又不是做生意。但那个鹰勾鼻子的却不该在我没开始下棋前就吆喝着喊人来看，就算他们两个作戏的本事好，旁边人可都没他们那水平，表qing动作多多少少有点奇怪的地方，我一看，觉得有点不对劲，从那时候起就留了心了……”
讲了一通分析，贺元庆听得很陶醉的样子，看来对洪术的表现挺满意的，洪术又道：“哪个行当里都有些不走正道的人物，下围棋的这行我尤其清楚，从小就跟着我爸去附近的棋馆去混，骗子也是见过的，现在又跟贺叔您学了这么多东西，也大概有些分辨的能力了……”
“围棋里骗人赌棋的骗子不可怕，只要你下棋的水平够高，什么手段都对你使不出来。”贺元庆道，“那两个人也确实不够小心——不过如果换了我，恐怕也是要急着拉你下彩的，一是你没段位证，二是让两子呢，呵呵……”
洪术点头：“我觉得也是，他们急了。他们走了后，棋摊还有几个人，就随便聊了下，得知那两个家伙也就是没事转转，见有面生的就咬上一口。不过听说那个黄牙，叫——周云飞的，好像是有业4水平，只是几年都没去参加升段了。业4？我真没感觉出来。”
之所以说出这话，是因为洪术觉得让周云飞两子赢得不算困难，比起跟贺元庆分先还轻松一些。停了一下，他便把这感觉说了出来，然后就见贺元庆的笑脸好像凝了一下，很快又舒展来开。
像是在回忆什么，贺元庆眼神忽然有些迷离，洪术耐心地等，不去打扰，过了些时间后，贺元庆笑笑：“我们把兄弟四个……”
开始讲史了，洪术心道。
“我们把兄弟四个，大哥最是肯吃苦底子最好，二哥的专长是在棋理方面，三哥头脑灵活计算力强，但如果真说到实战水平的话，那就是我。”贺元庆娓娓而谈，“我年轻的时候——三十多算年轻吧？”
“当然!”洪术拍马屁，“贺叔您现在还是精气神十足!”
贺元庆笑了两声，继续道：“超龄了吗，不能参加定段赛了，但是年轻气盛啊，觉得自己水平够高了，业余段位看不上眼，就报名参加了某全国性的比赛，过了预选，赢了几个低段，只是没进前八。后面又参加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成绩差，也就没心思了……”
赢过职业低段？洪术不禁上下打量了贺胖子两眼——不可思议啊!这意思是不是说，自己现在也算是职业水平了呢……
“近几年没怎么下棋，水平可能降了很多，不过我估计除了那几名顶尖的，拿业余段位的要想赢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贺元庆继续说道，洪术听着，便将自己降了个标准——这么说，咱也算是业余棋界里顶尖的水平了……
第二日下午洪术再去棋摊，隔着老远就听有人招呼：“小洪来了。”
真心喜欢围棋的人就是这么可爱，昨天还是陌生人，一旦知道有了相同的爱好，他便会对你特别的热情。洪术走到近前，扫了一眼，没发觉有空桌子——看来老头的生意不错。
那就等会？洪术回应着几个热心棋友的招呼，手上已经接了两根递过来的烟，到一盘棋那儿看了没几分钟，便有人喊他：“小洪，这边来。”
叫他的人是个胖子，不过比贺元庆的身架就要小了一点，前一天晚上留下来跟洪术聊过的，洪术知道他姓张——全国第一大姓。
“来来来。”张胖子招呼着洪术，“来帮张哥报仇!”
——这“张哥”却是他要求洪术叫的，本来洪术是该叫他“张叔”，但这人年纪一大到一定程度，便总是要装装年轻，张胖子在这方面也不能免俗。
“还‘张哥’呢，大女儿都快20了，好意思让一个20多的年轻人叫你哥？以后侄女见了这年轻人，该怎么称呼？”胖子对面也是个中年人，戴着副厚框的眼镜，头发不长，梳成个三七开的分头，见洪术到了跟前，他便起了身，伸出手来：“戴峰，你可能得叫我戴叔。”
洪术伸手跟他握了握：“我叫洪术，你好。”眼却瞅向张胖子，张胖子摇摇头，鼻子里喷出股气来：“随便，各交各的!”
戴峰哈哈一笑，坐回了凳子上，洪术这边也被张胖子按着坐住，张胖子对他说了句：“好好下，给张哥出气。”便转头对戴峰道：“你要黑还是要白？随便你挑。”
戴峰笑道：“历史上的恒侯张飞是个性子鲁莽的人物，有时却也不少精细，你这个张飞也是这样。只是我虽然跟什么名人扯不上关系，不过也不算笨吧？”
这人真啰嗦——洪术念头刚起，就听戴峰又道：“我虽说是近视，不过可不是聋子，这年轻人很面生，我又听说有人昨天有人让周云飞两子赢了的，还能记下谱来，是这位吗？”
张飞“哼”了一声，道：“鬼精灵的!”
戴峰又是一笑，向洪术问：“是吗？”
“是我。”洪术点点头。
“周云飞的水平比我高不到哪儿去。”戴峰道，“也是两子吧？一子贴半子。”
“行。”洪术又点点头。
戴峰面前看着的正好是装黑棋的盒子，他便拈起两颗子放了个二连星：“请多指教。”
“互相学习吧。”洪术客套着，手下却是丝毫不软，直接小飞挂了个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