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高义出来,围观的众仆人眼前一亮,少爷平时长衫缎鞋的见惯了,这是头一回看到高义穿骑马装,唐时的骑马装是胡人样式,细腰紧袖,本就比宽大的文士装有英武之气,再加上脚上的长统马鞋,走起路来马刺相击,叮叮做响,把个小书生衬托得倒也颇有几分武士色彩,至少在上马之前是这样的。
郭成川迎上前来,拍马屁道:“漂亮衣服只有给漂亮的人穿才能迷倒众生,少爷你穿上这身马装,可不正迷倒了我们一片!”
高义心道:“迷倒众生就不用了,只要能迷到绣儿小宝贝儿就够了,至于迷倒你这头烂大蒜,就更不必了!”他花大价钱做的这身衣服,要的就是现在这种效果,心中高兴,说道:“牵马过来,本将军要一展风姿,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做‘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众仆人齐声喝彩,都道:“少爷出口成章,文武双全,实是我大唐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后高中状元,出将入相,皇帝必会将少爷的画像挂在凌霄阁,每日观看。”
郭成川牵过战马,笑道:“这匹大宛名驹,名为踏雪乌,和当今圣上的座骑白蹄乌是一个品种的,短途冲刺既快,又擅远途奔袭,是千里……万里挑一的好马!”觉得表功表得还不够份量,又多嘴多舌地道:“这马的原主人是个突厥的王子,要么就是个什么将军来着,只是来咱们大唐之后回不去突厥了,落魄之余这才将座骑卖掉,弄些钱回国,我见这马好,便买了下来,就低压价,也没花多少钱。”
高义拍了拍马颈,这马毛皮光滑,确实神骏,可性情也太温和了些,他记得书上说,好马都具烈性,陌生人是不能随便碰的,可这马别人想摸就摸,想骑就骑,实在没有半点烈性可言,心中略有失望,但好在这马漂亮,外表好看能糊弄住小姑娘就行啊!
接过缰绳,正要上马,可这马身高腿长,他一抬脚竟没够着马蹬,应了那句马高蹬短了。郭成川见状急忙伸过手来,双掌握出个蹬形,让高义踩着上去。
高义以前倒是经常骑马,但骑的都是普通马匹,这战马还是头一回骑,所幸战马的优点只在战场上体现得出,放在家中和普通马也没什么区别。他坐姿满正规的,松开缰绳,放马在院中绕圈小跑,只觉得这马又快又稳,比家里的那些普通货色可要强的太多!
郭成川为拍他的马屁,也不管高义骑得到底如何,只是拍手大叫:“少爷好身手,当真英雄了得!”仆人们不甘落后,紧随其上,也跟着大声叫好,高义不过是骑着马溜了几圈便已得到满堂大采,家中老小听到喝采声,纷纷出来观看,就连上官绣院里的丫环都跑到院外张望,上官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走到院门口,倚门观瞧。
高义越骑越得意,这踏雪乌真没白买,靠它总算在小美人儿面前露了一手,这回再不能说我百无一用是书生了吧,老子马马虎虎也能称得上是未来的名将之星。他见成功把上官绣引了出来,登时起了现宝之心,把双腿一夹,叫道:“冲啊!”
上官绣的院子是园林风格,门前有一小小镂花回栏,有一人多高,起的是影墙作用,高义兴奋之余,便想冲到回栏之前,到时将缰绳一紧,这马人立起来,他好能在美人儿面前秀出神武之色,到时在马上虎躯一震、二震、乃至连震,还不得把小美人儿迷得当场尖叫?这和现代帅哥开着名车到美媚面前摆酷,是一个道理。
上官绣出身将门,好马见过不少,就算不能尽识马匹优劣,但认个七七八八的总能做到,她一眼就看出这是匹来自西域的战马,心中暗叫一声好。可再瞧马上之人,却是一脸的臭屁之色,贼忒兮兮,特不庄重,而且在院子里溜马,竟然穿着带有马刺的靴子,一看就是个外行。她不屑再看高义耍酷,便想转身回房。
谁知,就在她要转身可还没转身之际,却见高义猛夹了一下战马!这小恶人以往的种种劣迹顿时被她抛在脑后,情急大叫:“你的靴上有马刺,危险!”她虽屡受欺负,可终究是善良之人,不忍见高义出事。
就在她叫喊示警的同时,那位兵大哥郭成川也叫道:“少爷,你别夹这马啊!”
原来,战马在平常和普通马没什么明显区别,战马的烈性是要在战场上才能显示出来的。突厥人以游牧为生,马匹是最重要的财富,向来十分爱惜,高义从书上看到的那种烈马难驯,是指野马驯服,而非从小养大的战马,象他跨下的这匹踏雪乌便是从小驯养,所以平常温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一要它冲锋,那可就不一样了。
突厥人平时骑马是不在靴上装马刺的,他们生活在马背上,每日骑马,如果天天穿带有马刺的靴子,还不得把马刺得鲜血淋漓,要不要它活了?马刺只是在与敌人作战时才装到靴上的,那时性命交关,就不能再疼惜座骑了。
所以只要马刺入腹,踏雪乌便知是主人要它冲锋陷阵,这时不管前面是兵戈杀伐的沙场,还是深不见底的涧渊,它都会义无反顾地带着主人冲过去,既使向李世民的战马飒露紫那般被乱箭穿心,也不会后退半步。
踏雪乌一声疾嘶,颈上鬃毛乍起,四蹄发劲,向上官绣猛冲过去,也让高义总算明白了到底什么叫做烈马奔驰!
高义大叫一声,几乎一个倒仰摔下马去,踏雪乌眨眼之间便冲到了回栏跟前,好在高义手忙脚乱之际,还没忘了勒紧缰绳,只可惜他的动作远极不上屁股底下的这匹马。踏雪乌到了回栏之前竟不似普通马匹那样停住脚步畏高不前,忽地腾空跃起,跃过了回栏,高义在半空中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待得落下,他的缰绳才紧住,可却不成想,紧的不是时候,前面的上官绣是没撞到,可他自己却飞了出去。
踏雪乌一感高义收缰,登时四蹄牢牢钉在地上,说停便停,当真是疾行如风,站立如松,绝顶好马!可它是好马,高义就糟糕透顶了,惯性使然,踏雪乌突然停住,他不得不上演空中飞人,从马鞍上“一跃而起”,如果不是嘴里哇哇大叫,单看姿势倒也颇有几分武林高手的味道!
他的正前方还能是哪里,自然是院子大门的上方,也就是门框!咚的一声大响,直把高义撞得七荤八素,差点儿就此一命归西,从空中摔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上官绣的脚前。
上官绣脸色苍白,她情知高义是为了讨好自己,所以才会如此冒着生命危险,装英雄好汉,心中但有一丝感动,又见他这个仰八叉跌得极重,落地之后动也不动,也不知有没有死掉,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这人虽然行为恶劣,但也是因为太喜欢自己的原因,就算混帐,可还不至于在自己面前“自尽”,以示悔悟!
丫环仆人们见少爷落地,都是惊骇得面无人色,高义是老太爷的心肝宝贝,万一有个闪失,那老太爷可就不会是在嘴上吓唬了,非得把他们集体卖到西域去,大漠苦寒,可不是个人人都能活得滋润的地方。郭成川浑身哆嗦,没敢上前,他见事不妙,就想趁乱溜走,高家在太原的势力可不小,如果真要追究起来,随便加个罪名就能把他发配到交趾去,听说那地方热得很,女人也长得黑不溜秋,面如锅底。
众仆人一拥而上,围住高义,叫大夫的叫大夫,去通知老太爷的去通知老太爷。上官绣离得最近,她慢慢蹲下身,探了探高义的鼻息,还好,还有热气。高义呻吟一声,慢慢睁开双眼,见是上官绣,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还……还好,没有……撞到你!”说罢两眼一闭,就此晕迷。
上官绣登时一呆,没成想这小恶人“临死”之前,竟还想着自己有没有受伤,他到底是好人,还是恶人?一时之间,少女心乱如麻,不知该再如何面对高义。
家丁上前,七手八脚地抱起高义,只见高大少爷的额头上肿起乌青一个大包,他的头发剃过之后,还没长长,这个大包便越发显得巨大,颇有大脑袋上长个小脑袋的感觉。
管家高顺快步奔到高义跟前,连吵带嚷地叫着,让人把少爷抱回房去,仆人们全都跟着去了高义的院子,片刻之间走得干干净净,连那匹惹祸的踏雪乌也被牵走,只剩下上官绣一人在院门发呆。
好半晌,上官绣才回过神儿来,见伺候她的丫环也都不见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她。上官绣心中苦笑:“高爷爷不会迁怒到我身上吧,那可是他的宝贝孙子,以后大唐的头名进士,状元郎有个三长两短,高家非得恨死我不可。”正要回屋,却见地上一个纸包撒开,地上尽是粉末,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可能是刚才忙乱之际,从高义身上掉下来的。她俯身将纸捡起,见上面写着不少字。
上官绣从小跟从祖父读书认字,但当时女子并不以读书为荣,只要不是完全的文盲,就算得上是才女了,能够自己写文章的女子毕竟是少数,所以高义先前给她送的那些“绝唱”,事实求是地说,上官绣在无人解说的情况下是看不懂的,但眼前这张纸上写的东西,她却偏偏看懂了,因为上面的东西是用当时文人很少用的白话写成,不是别的,正是那篇背影。
原来,高义把迷春药重新包过,顺手拿过的纸恰好是他刚写完的那篇并不满意的短文,他总以为这时的人应该喜欢看文言文,却忘了读书不多的上官绣,如何能看得懂深奥的句子,就算是绝唱也不行啊!
上官绣蹲在门口,一字一句地看着这篇文章,不知不觉中已是泪眼模糊,文中所写不正是自己么!她独自一人留在高府,祖父却万里出使,孤独寂寞之下,又饱受骚扰,少女每日强忍悲伤本就难了,今天一见这篇文章,触景生情,难免勾起无数心事。
看完之后,上官绣擦了擦眼泪,又把纸上面的粉末抖净,折好放入怀中,起身拍了拍发麻的大腿,抬头看去,天色竟然已经黑了,时间过得好快。正想回屋,却听到高义的院子中传来阵阵哭声,她心里不禁惊讶,那小恶人不会就此死了吧?
其实……其实他也不是那般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