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实木出事那天,张来福正在市里参加工业局举行工业学大庆会议,会议开完,在工业局招待所餐厅有一个会餐,正吃到一半,电话打进来找他。接完电话,张来福坐在那里发呆,王实木就这么走了,他有点不相信,但是消息是确实的。他想到了陆北秀,现在她一定很伤心,摊上这样的事情,真是命里的劫数。毕竟是自己喜欢过的女人,陆北秀的处境也让张来福没有好胃口,他草草地吃了几口菜,就赶紧骑车回厂。
在路上的时候,张来福曾经想过要不要去医院,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尽管他也想为陆北秀做点什么,可是自己不算王实木的直接领导,出了这么大的事,书记和厂长都应该在的,就不要显得自己很重要了。王实木的突然离去,让已经平息了一段时间的纸条事件,又在他的头脑中闪现出来。虽然他没有期望过让王实木消失,以换取他追求陆北秀的合法性,但是目前的情况,他追求陆北秀真的开始具备合法性了,这让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虽然和赵大勺有关于互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约定,但是刘小招手中的证据,毕竟是一个可以杀伤自己的核武器,现在这个核武器失效了,而他拥有的杀伤赵大勺的核武器还没有失效,这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张来福想,虽然自己没有想过要去揭发赵大勺,但他捞外快的把柄在自己手上,这下要看赵大勺是不是会及时醒悟到这一点,既然赵大勺是个聪明人物,自己还是不要去暗示的好,免得兄弟和睦的气氛,又演变成勾心斗角的局面,世界和平来之不易,只要没人可以再威胁到他,他就踏实了。
但是一想到陆北秀,他觉得自己的踏实还是打了折扣,因为他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追求也好,不追求也好,现在陆北秀有难处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上过他的心的女人,自己心里还是有亲密的底子的。这个底子让张来福觉得他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想起孙名利教育过他,和人打交道,就要先从对方角度着想,看看她有什么需求,然后去解决或满足需求,这样就会占得先机,赢得好感,做成事情。现在王实木刚刚去世,他这么快去和陆北秀打交道,显然不符合陆北秀的需求。但是悲伤总会过去,日子还将继续,陆北秀的需求会出现的,他要做的是密切关注这个需求,在适当的时候去解决或满足需求,这不是追不追的问题。张来福想,即使从人道主义的角度,他也应该去解决或满足陆北秀的需求,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首先的需求是什么呢,当然是让丈夫入土为安,然后的需求是什么呢,当然是解决丈夫离去后留给家庭的问题,陆北秀没有孩子,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债务,那就没有什么经济问题,那陆北秀的需求一定是一个她个人力量无法解决、又必须去解决的需求,这样的一个需求是什么,他想不出来。他想,这个需求他迟早会知道的,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按照孙名利教的方法去做。
李有顺这次选择了一个通知赵大勺的新方式,那就是给他写一张纸条,这个灵感不仅因为他提出的图书馆约会方案让他想到了纸条的好处,也是因为他还像以前那样很难捕捉到赵大勺的踪影,基本上他不出差的时候,也不经常在宿舍出现,也搞不清如此频繁的早出晚归到底是为了什么。星期六的中午,他来到青工宿舍,把那个写好的纸条塞进赵大勺的门缝,本来他还有点担心这个纸条会不会先被刘小招看到,后来想一想刘小招绝对不会来青工宿舍找赵大勺,她找赵大勺,也找不到,她也不可能有青工宿舍这里赵大勺房门的钥匙,因此看到这个纸条的人,只能是深夜回来的赵大勺本人。为写这个纸条,李有顺还是花了一些脑筋,也总结了张来福版约会纸条的教训,那个失败的纸条卖弄了一些没有必要的文采,还把信息透露得无比完整,难怪会招惹麻烦。他找来一个烟盒纸,在背面上写的是:星期天下午1点,姜迎春在市图书馆阅览室等你来。李即日,后来想了想,他又在另一张烟盒纸上写下:星期天下午1点-3点,市图书馆阅览室,姜。李有顺对这个纸条的简洁明了,以及它的保密性很是满意,他觉得自己在约会纸条上绝对是一个天才,这个纸条比他当面告诉赵大勺要省事得多,而且即使被别人拿到,也和他李有顺没有关系,纸条上虽然没说是什么事情,但似乎把什么事情都说了进去,这真是一个伟大的纸条。李有顺想,他一定不要犯张来福的错误,对于前一张纸条的作废方式,他采取了抽烟的人都掌握的手段,他擦亮一根火柴,把那个烟盒纸条,烧成了一团灰烬。
那天刘小招给陆北秀看的那张纸条,是她有生以来看到的第一个约会纸条,这个约会纸条如果不是出自张来福,而是出自王实木,那对陆北秀来说就太珍贵了。这几天她一边收拾王实木的遗物,一边回想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发现他们短暂的婚恋生活,没有留下什么浪漫的纪念,没有照片,没有情书,没有礼物,只有平平实实的生活物品,象征着他们无比结实的日常生活。对于陆北秀来说,张来福对自己的喜欢,非常令人费解。她几乎没和他说过话,没有什么接触,相信彼此也没有了解。但是张来福竟然可以想到要冒着风险来追求自己,这倒底是因为什么呢?陆北秀细数了一下自己,没有看到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过人之能,她就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女工,平时也没有什么人赞扬过自己,除了刘小招。她还记得刘小招对自己的后背的赞扬,她想起刘小招那天问过她,王实木有没有赞扬过她的后背。陆北秀后来也还是没有去问王实木这个问题,现在阴阳相隔,也无法去问了。或许王实木嘴上不说,心里说过这样的赞扬呢。她想,刘小招问她王实木有没有赞扬过她的后背,说明刘小招觉得喜欢她陆北秀的人,应该会赞扬她的后背,可是那天刘小招分明还说过,爱护她的后背的人,才是疼她的,而喜欢你后背的人,倒不见得。陆北秀隐约觉得在刘小招的话语里,世界上应该有三种人,一种是喜欢她的后背的,一种是赞扬她的后背的,一种是爱护她的后背的。这三种人有什么异同,陆北秀还不大清晰,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刘小招让她提防的人,是喜欢她后背的人,让她亲近的人,是爱护她后背的人。至于赞扬她后背的人,可能是喜欢她的后背的,也可能是爱护她的后背的。王实木算是爱护她后背的人么,陆北秀不知道刘小招说的爱护是什么标准,她觉得应该找个时间问问刘小招。晚上吃完饭,陆北秀决定去找刘小招,因为她有时不想呆在家里,一呆在家里,就总是会想起王实木,想起王实木,就开始难过。这些难过虽然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一个人的时候难过,就很难平息。她想平息这些难过,没有其他人,只有找刘小招。而刘小招也说,随时可以去找她,有什么难过都不要憋在心里,况且她还真有问题要问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