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出挂号信的第四天,张来福接到了孙名利打来的电话。孙名利说,我根据刑侦技术重组了你的案情,按照笔迹鉴别原理,你的笔迹应该被拿到笔记本的那个人掌握了,因为你下笔重,笔记本下面的那一页,是有字痕的,而且还算清晰。那个人有可能不仅知道你写的那首诗,还知道你在诗下面写的那几行字。张来福慌了,说那怎么办呢?孙名利问,这个纸条,你有没有送给那个叫陆北秀的女人?张来福说,本来是放在裤袋里,想找送冰糕给她的机会给她的,结果那天看露天电影时,发现这个纸条不见了,也想不起丢在哪里了。孙名利说,那情况就复杂了,有可能被清洁工扫进了垃圾堆,也有可能被小孩子捡起来叠了纸飞机,也有可能给其他人捡走了。我这个老公安也无法判断了,不过有一点对你有利,就是你还没送出去,就是说,导火索还没有点燃。你要在确保这个叫陆北秀的女人对你有意思的时候再送出去,否则她要是去告诉她丈夫,或者告诉单位,你就麻烦了。张来福说,她对我应该还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我敢肯定她不敢去告诉她丈夫,或者告诉单位,她是个怕事的人。孙名利说,这个另外说,现在的关键是那个手里有你的笔记本的人,你要想办法要回你的笔记本,还要想办法弄清楚她是不是看出了那些字痕,因为她没看出来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不管她看出来没有,你都必须确认。看出来有看出来的办法,没看出来有没看出来的办法。张来福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她看出来以后会怎么做。孙名利说,这就是为什么让你一定去要那个笔记本的原因了。要到和要不到,都说明问题。如果她给你笔记本,不跟你提交换条件,表明她没看出来你的秘密,如果她给你笔记本,提出什么交换条件,表明她看出来了,但不想对你有威胁,也不想阻止你。如果她不给你笔记本,可以肯定两点,一是她看出来了,二是她想抓住这个把柄,不管你是不是送出那个纸条,她都要抓住这个把柄。这样的话就有两个结果,一是你和那个陆北秀好上了,她去管,用她手里的把柄阻止你,阻止不成就揭发你,你就要准备防守反击,二是你没和陆北秀好上,她就没什么好阻止的,但是她拿着这个把柄,你就要准备好关照她,维持好平衡,免得她去说你有男女作风问题。我给你的建议是,证据在别人手上时,你最好不要去惹那个陆北秀,何况现在情况不明。等证据都回到你手上,你没有把柄在别人手里时,再看情形决定。作风问题是大问题,你要小心谨慎,所以说如果那个陆北秀对你有意思,这个事还值得做一做,如果她是个怕事的人,估计也不敢和你好,那你做这一切,意义就不大。我判断,如果那个拿着你的笔记本的人是有头脑的人,多半会和你做个交易,换取利益是有可能的,她要是不聪明的人,你就有危险。张来福说,这个人在我们厂,算是最有头脑的人了。孙名利说,那就好办,你先跟她去要笔记本,试探一下她,我们公安这一行最重视证据,证据你毁灭了,她知道内情也没有用,因为你可以否认,现在有两个证据在外面,一个是笔记本,另一个是那个纸条,你先争取收回这个证据,另一个你也要想法找到它。两个证据,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张来福说,大海捞针,我去哪里找纸条啊。孙名利说,我们公安的工作法则就是要有找到它的心,因为事实证明,只要有心,很多时候,还真给你找到了。
张来福千里送冰糕的事情,王实木一回家就跟陆北秀说了。陆北秀当时听了并没有觉得什么,虽然刘小招在阅报栏密谈时嘱咐过她,对任何人的纸条、信件和礼物要格外留意,但是一个小小的冰糕,没有引起她的警觉。王实木说,张来福老给我送冰糕,还要送冰糕给你,他也不怕厂里的人说闲话。陆北秀说,又不是给你送一纸箱冰糕,一根两根的,应该不会吧。不过送给我,是不大好的了,肯定有闲话。王实木说,就是呢,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呢,他是不是因为要洗头场澡,才给我送冰糕呢?陆北秀说,不知道了,我觉得他一个男人,对洗个干净澡会那么上心么?又不是女同志。王实木想了想说,倒也是,他没有提出洗头场澡,是我过意不去,跟他提的。咱们手里只有锅炉和热水这个好处了,他要沾,也就是沾这个了。陆北秀没有说什么,她总觉得周围的人越来越神秘了,刘小招神秘,张来福神秘,连李有顺老婆都有些神秘。那天碰到李有顺老婆,对方问她,是不是最近有人对她很好,弄得陆北秀蛮奇怪的。这些她都没有告诉王实木,因为这些奇怪的东西无法说清,告诉他也无非是大家一起疑惑,她回想起李有顺老婆看她的眼神,她明显地感觉到李有顺老婆一定知道了什么她还不知道的事情。
在饭堂被刘小招嘱咐过之后,陆北秀开始意识到来自张来福的指向。反常的冰糕外交,李有顺老婆的话中有话,以及刘小招的欲言又止,汇集成一个巨大的存在,像是雷雨到来前的那片阴云,虽然雨还没有下,但是肯定要下的意思。她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让张来福成为了这片阴云,她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再正常不过。唯一比较不合常规的,就是和刘小招一起做了一件超前消费的旗袍。可这个跟张来福有关么?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觉得照这样发展下去,自己也要神秘起来了。不管怎么样,她信任刘小招,刘小招对她的好,她感受得到,她想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反正自己没做错什么。纸条呀、冰糕呀、礼物呀,有刘小招在,都不用怕。
与以前观察和研究张来福不同,李有顺现在重点研究的人是赵大勺。自从打定主意要在赵大勺身上寻找到一个购买那个纸片的物质基础,他就开始留心起赵大勺的行踪,当骑着一辆崭新的飞鸽牌女车的赵大勺出现的时候,李有顺的第一反应就是赵大勺应该是有了一些钱,因为除了这个信息,厂里还有人说看到刘小招手上有一块罗马表,他想起了高英培和范振钰合说的那个相声,那里面爱慕虚荣的女青年,为了攀比,就是让追他的人买罗马表的。以他的推测,刘小招自己买罗马表来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么这么贵重的一块表,只有赵大勺的慷慨解囊可以做到,加上飞鸽牌自行车的出现,赵大勺的消费能力证明了一切,要知道在七十年代末的中国,连续购买这样两个大件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证明赵大勺手里至少有400元以上。李有顺想,这个钱即使拿出一小部分,也足够把他输给王实木的钱补偿回来了,问题是他怎样跟赵大勺提起这笔交易,怎样让他对这个纸条发生兴趣。
请客吃饭,是李有顺与人沟通的惯用办法,但是已经囊中羞涩的他,还要想办法最后让赵大勺付帐才行,他想起他老婆曾经想给张来福介绍对象的事。他想,如果他以给赵大勺介绍对象的借口,约他出来吃饭,肯定是赵大勺付帐,但是到哪里去找一个临时充当对象角色的女人,来跟他合演这个饭局呢?想来想去,他想到了嫁到城里去的小学女同学姜迎春,她和自己以前也算是青梅竹马过,还可以说得上话,加上厂里没有人认识她,不知道她已经嫁了,而且这个女同学不是那么的传统和保守,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可以帮他这个重大的忙。
跃进路在城里是一条新街,是解放后修建的。大跃进之前,这里还**风路,可是运动一来,就改了名。这条路上除了新盖的机关宿舍,还保留着很多红砖砌就的老屋,都是一些平房。姜迎春嫁到城里以后,就住在这样的老屋里,她所在的院落,是个有着四合院格局的大杂院,没有琉璃瓦和青砖墙,但是也有一颗大枣树。北屋三间,南屋三间,东西各两间偏房。姜迎春住的是北房中的一间,另外的一间房也分配给他们夫妇,这间小一点的房间做了客厅,而大的房间,就是卧房。
李有顺是中午时分来到这个院落的。正值午休时间,他看到各个房间都房门紧闭,也不好意思去敲门,就又走出院外,看到不远处有个卖冰糕的小摊,有个老太太坐在那里,就走上去说,麻烦您我打听个人,是不是有个叫姜迎春的住在这院里?老太太说,对啊,有个叫姜迎春的,住在北屋靠东那一间。李有顺道了谢,进去找到北屋靠东那一间,刚想去敲门,听到里面明显的是男女欢爱的声音,就迟疑了一下,想一想站在门口听不大好,就退到枣树下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房门开了,出来一个男子,推起院里的一个自行车走了。又过了一会儿,姜迎春披散着头发,抱着一个脸盆走出来。见是李有顺,愣住了。李有顺说,迎春你不认识我了?姜迎春说,我就说面熟呢,原来是你啊。李有顺说,我来了一会了,不知道你住哪一间屋,问了一下人,才找到。姜迎春说,幸好你没敲门,刚才不方便啊。李有顺说,嘿嘿,干柴烈火哦。姜迎春说,讨厌,你听见了啊,那是我丈夫,刚上班去了。李有顺说,我看见他了,中午都溜回来,你看你魅力多大。姜迎春说,什么魅力大啊,他反正要午休的嘛。又说你找我有事吧?李有顺说,小事小事。姜迎春说,我要在院子里洗头,边洗边说吧。就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上接了一盆水,俯身把头发漂进去,对李有顺说,小事也是事儿啊,怎么啦。李有顺就把来龙去脉讲了一回说,其实就是蹭个饭吃了,你就装成我要介绍给这个赵大勺的对象,吃到一半,你就找个借口先走,就算帮我了大忙了。姜迎春说,这个简单啊,不过呢,要在燕春楼吃,而且要点“李鸿章烩菜”才行。李有顺说,反正是那个人掏钱了,点什么菜都行。姜迎春说,那就定这个星期天的中午吧,李有顺说,那就这么定下来,我先回去了。姜迎春说,我头洗到一半,就不送你了。李有顺说,你别客气,他看了一眼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发现有一件警服,就说你们这个院子里,还住着警察啊。姜迎春说,那是我丈夫的警服,他以前在公安局工作。李有顺说,好单位啊,你爱人叫什么名字?姜迎春说,他叫陈建国,现在不在公安局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