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来福从孙名利家出来,看看快到中午时间,就想着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再打电话。正沿着中山路往南去找饭馆,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一回头,原来是中学的同班同学陈建国。陈建国推着一辆自行车,自行车旁边站着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子。陈建国说,远远地看着就像你,这是我老婆,这是张来福,我们是同班同学。张来福和那女子握了手,感觉那女子的手好生柔软,就对陈建国说,你好福气啊,弟妹这么漂亮。陈建国说,我嫂子呢?张来福说,还在月亮上呢。那女子就笑,说张大哥好幽默。陈建国说,你吃中午饭了么,我们去饭馆吧,我请客。张来福说,我请客我请客。陈建国说来了城里,就算我的,我们去燕春楼。
上次在燕春楼吃饭,还是在两年前,那次是市工业局五一劳动积极分子表彰会,中午在那里聚餐。张来福还记得那里的猪头肉锅罩火烧,很是好吃,就说我们去那里吃猪头肉锅罩火烧吧。陈建国说,一听你就很久没去燕春楼了,他们那儿现在听说来了个有名的厨子,又开始做赵家菜了。张来福想,赵家菜不是赵大勺家的祖传官府菜么,难道他爸爸又出山了?看来风向有点转变啊,封资修的东西,又冒出来了。
进了燕春楼,的确气象一新,不仅每个桌子换了新台布,桌上还都有个花瓶,插着一枝假花。三个人落座,看到还有两桌客人,都在点菜,其中一个人说,我听说你们赵家菜里有一个“李鸿章烩菜”,我们点一个。店伙计说,我们现在做的叫“新李鸿章烩菜”。那客人说,“新李鸿章烩菜”是怎么吃?店伙计说,我也说不好,叫经理来给您说吧。喊了一声,经理就从后厅走出来,一见就说,严主任,您来赏光了。那客人说听说你们这里有赵家菜吃了,我就请省里来的同志来这里尝一尝。经理说,我们最近请了个赵家菜的传人来主勺,可惜他今天不在,不过我也学过真传,可以给您露一手。那客人说这“新李鸿章烩菜”是怎么吃?经理说,老辈子传下来的“李鸿章烩菜”,是要用白菜、豆腐、粉条和海参、鱼翅、鹿筋、牛鞭烩在一起,还要加上保定府的槐茂甜面酱。您也知道海参、鱼翅那些我们哪里有材料?我们现在就是白菜、豆腐、粉条,加一点虾皮和甜面酱,因陋就简了。那客人说,那也可以,加几个猪头肉锅罩火烧吧,拌两个凉菜,不够再加。
张来福问陈建国,这个严主任你认得么?陈建国小声说,怎么不认得,这是市革委会的副主任,严正起严主任。张来福说那是大人物啊。陈建国说,咱们别跟人家点一样的菜了,我们就吃猪头肉锅罩火烧吧,再来一个虾皮紫菜汤。张来福说,好啊,我们厂里就有个人是赵家菜传人,他也跟我们讲过这个“李鸿章烩菜”。陈建国说,那你跟那个经理说的,应该是一个人吧。这个推测提醒了张来福,莫非赵大勺跑到这里来主勺?那可是犯纪律的事情,给厂里知道了,要处分的。陈建国又问张来福,咱们喝点白酒?张来福说,喝点吧,老同学见面,还不喝点,弟妹酒量可以吧?那女子说,我不会喝酒,一喝酒脸就红,你们两个喝。
两个人就着猪头肉锅罩火烧,二两酒下肚。陈建国说,你这次进城来,是办事吧?张来福说,我去看个远房亲戚,就在中山路那边住。陈建国说,这个亲戚叫什么?看我认识不。张来福说,叫孙名利,以前在公安局。陈建国说,我认识他,听说现在去统计局了。他爱人算命很厉害的,经常帮人算。张来福说,可不是么,一进门就给我算了一把,说我是断掌,说男人断掌掌朝纲,女人断掌守空房。那女子说,哎呀,我也是断掌呢,难道我要守空房。陈建国拿过她的手来看,说男左女右,你是左手,不准的。张来福说,不准的不准的,我也不信,你看我现在连个厂长都当不上,还掌朝纲呢。陈建国说,人家说掌朝纲,就是当官的意思。张来福说,那我现在是车间主任,也算是当官了。又说当官有什么用啊,做起事情来,反而束手束脚。陈建国说,什么事让你觉得束手束脚?张来福说,不说了,弟妹在,不好意思说。那女子说,不好意思当女人的面说,多半是跟女人有关的事呢。陈建国对女人说,你别在这里胡说。张来福心里一震,想这个女人怎么也像算命的,话讲得好准。吃完出来,张来福跟陈建国握手道别,说谢谢老同学,很久没这么高兴地吃一顿了。陈建国说,下次进城来,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们在家里吃,你弟妹的手艺还可以。张来福说,那敢情好。那女子伸出手来跟张来福握了一下说,下次来家里玩,我养了好多花,不是这里的假花,都是真花,都开得很好。说这话时,她眼睛里有一道亮光闪过。张来福看在眼里,来不及细想,就跑去邮电局给孙名利打电话。
当天下午张来福的电话打来,孙名利正在乡公所里瞌睡。电话响了很多声,他才被闹醒,听张来福讲完事件的发生和进程,就说你这个事情,我需要看你写一回字,主要是看看笔迹。张来福说,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孙名利说,那你就找一个一模一样的笔记本,把那个藏头诗再写一遍,用挂号信寄给我。张来福说,我马上就写,明天寄给您,3天后,您就会收到了。
张来福和陈建国在燕春楼吃猪头肉锅罩火烧的时候,赵大勺乘坐的列车刚刚抵达长沙车站。冷清的月台上,一对显然即将分别的母女正抱头痛哭。列车广播说餐车已经准备好饭菜,有需要的旅客到11号车厢就餐。赵大勺一算计,餐车的价格还在出差伙食补助的报销范围内,虽然只有青椒炒肉片和西红柿炒鸡蛋两个菜可选,总好过自己到月台上去买茶叶蛋,茶叶蛋虽然便宜,但是不能报销,不能报销就没有用,要省下钱来还刘小招的债,就要想尽办法报销。尽管这次背回来的虾皮有30斤,还有一些难得搞到的生晒鱿鱼,可以从燕春楼经理那里小赚一笔,但是离那个400元的天文数字,还有漫长的距离。
餐车里只有两个男子在吃饭,他们要的是双份的青椒炒肉片和西红柿炒鸡蛋,正喝着青岛啤酒在吹牛。中年男子先是给那个青年男子讲了一次在青岛的奇遇,说的是一个倒卖全国粮票的人在火车上跟别人吹牛的时候,没想到受害者的一个亲戚就在邻座坐着,听了大概就起身去告诉了乘警,那个人就这么落网了。中年男子说,我就在那个车厢,亲眼看见的。青年男子说,我也给你讲一个真事,有一次我跟我的女朋友也是坐这趟车回北京,快到郑州车站的时候,她起身去厕所,从厕所出来后走反了方向,走到了相邻的车厢,看到一个人在睡觉,有个钱包掉在他脚下,就捡起来问他是不是他的钱包,还问他在哪里下车。那男的没回答,正睡得迷迷糊糊,我女朋友就去捡钱包,拿回来给了我,我一看,里面有100元,还有一些报销票据,就把钱包藏起来了。后来在石家庄站,相连的几节车厢里的人都被叫醒,列车员查票,估计是那个丢钱包的人报告了乘警,结果我把钱包藏在女朋友的裤腰后面,愣是没给人发现。听到这里,赵大勺一阵激动,他想这真是天意,让他就这样破获了这个害惨了自己的盗窃案。他顾不上吃刚端上来的青椒炒肉片,立刻起身去了餐车车厢旁边的工作间,看到列车长和两个乘务员也在吃青椒炒肉片,就小声地把刚才听到的情况说了一下。列车长走出来坐在两个男子旁边,查看了他们的车票,对青年男子和赵大勺说,麻烦你们两个到武昌站下车,车站派出所的人等着你们,有什么事情到那里说清楚。赵大勺说,我还有行李在卧铺车厢呢。列车长说,你跟乘务员去拿行李过来这里,又对青年男子说,你跟乘警去拿你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