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拒绝了我的要求,仍旧在整理马车,而他身边的女人一直都是默默的。我没有继续纠缠为什么,顺嘴说套了车也行,我们到附近的镇上采买些物资,尤其是药。汉子再次说不行,坚持要送我们走,我有些生气,冲着他说话的口气生硬起来,但是汉子一句话,让我一时语塞起来,汉子跟我说,那个女人留下一句话,说你们不赶紧走,就耽误事情了。
耽误事情?我叫着润成到了门口,单独聊起来。我主张留下,而润成主张就此离开,不过最终我说服了老头,因为道理很简单,如果我们就此离开,恐怕接下来的任何行动都会变成被动的,而我们连主动的那一方是谁都不知道,就算是把失踪的二平子加进去,可对方未必只有二平子一个人,这不出现了个神秘的女人吗?
润成接过了我的任务,好说歹说汉子同意我们留下,他赶着车出来的时候不忘回头嘱咐女人帮我们收拾住的地方。
村子里确实没什么人烟,从村子这头直到村口,都没有看见人,果真如汉子所说,就这样的村子,就算是秋天果子挂在树上都未必有人偷,因为没人,所以没人偷。汉子鞭子耍得不错,看的出来,是个赶车的高手,骡马害怕鞭子加身,四个蹄子甩开得得得跑动起来,我和白五身子也上下晃动起来。一阵晃动,困乏翻了上来,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了,很快不可开交起来。白五也有些扛不住了,低着头打起盹来。
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正在慷慨陈词,意气风发得给孩子们上课,正是酣畅淋漓之时,脚下踩空从讲台上摔了下来,牙都磕掉了。疼痛之下我清醒过来,发现我确实磕了,不是讲台,而是马车梆子磕了我,汉子拽着骡马的缰绳,停在了路边。我回头看看,这没走出多远怎么就停下来了。白五也抬头问为啥停下了。
汉子指着前面:我的洋车子。
可不是,前方不远处的路边,接近庄稼地的沟里,一架自行车大半个身子露在荒草外边,孤零零的。汉子:没错,就是我的,花钱买的东西怎么就扔了,坏了?
他跳下车扶起了车子,上下检查一番发现居然没什么问题,两个膀子一使劲抬了起来,放了车上,因为这个所谓的意外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惊喜,汉子再次上车之后连甩鞭子都有劲儿多了,骡马也跑得更快了。
对我来说,这绝不是个简单的便宜,而是再次的怪异。洋车子没有坏,女人先是花大价钱买了之后,又把它抛弃在路边,我认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买自行车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神秘女人根本就不需要使用这个超级落后的交通工具;第二,女人正常的骑行离开被打断了,她遇到了意外。
不论是那种可能,这条荒凉的乡村道路上,必定会有车辆留下的痕迹。想到这里我打起精神,在路上寻找起来。为了能看到前方路上的情况,我坐到了前边,费尽精神一路下来,也没有发现什么。当车马进入了镇子,我只能承认失败了,开始自我检讨是不是我的推理出了什么问题。
实在是个小地方,我连续问了几个店家,没法刷卡付账,更别提什么微信支付宝了。过去听说顺县是个穷地方闭塞的很,这次一来果不其然。我摸了身上所有的口袋,身上的钱只有几个毛票了。明明记得钻进洞的时候,我身上还有几百块钱的。大概是在洞里的几番折腾,我的大票落在了洞里。我看看圪蹴在太阳地里的白五,白五两手一摊:我是跟着你来的,我出门压根儿就不装钱。
买东西得花钱,这是起码的价值规律决定的,真是说的一点没错,因为没钱还想买东西那叫强盗思维。我垂头丧气回到马车那里,招呼汉子回去。
汉子看到我两手空空,主动借钱给我,总算是化解了这场因为太先进而带来的尴尬,顺利买道了一堆吃食和药物之后,我还不忘用剩下的钱买了两条烟,说实话,汉子的老旱烟味道实在霸道,不是谁都能享受的。
走在返回的路上,我随口问起汉子,这顺县有啥好玩的地方,说着就拐到了附近的元山。汉子说,他们不管元山叫元山,而是叫远山,因为围绕着远山有个传说。听到传说,我来了精神,叫汉子赶紧说。
汉子说的叫我很是失望,无非是有神仙带来了这座远山,神奇之处在于远近不好琢磨,进过远山的人十有八九都会迷路。他声情并茂的叙述,因为语言能力的缺乏也并没有说出些什么来,除了告诉我们里面据说有一笔巨大的宝藏之外,也就没什么了。
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词:套路。在很多被称为成人童话的武侠小说中,就是这么设计的:洞穴、宝藏、美女、绝世武功。我实在是明白了什么叫艺术的东西都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白五有些猥琐得笑着说汉子:那你们不就是一不小心就会发财?
汉子一句话,颇有些生活哲学的味道:金银儿女,可得不可争,都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也算是琢磨了很久别人的生活,更是琢磨了很久自己的生活,但缺总是有些问题看不明白。会想到遥远的那个海边城市,有我本来的生活,有我躲避家乡有些回忆和诡异的工作和单位,还有我口若悬河口舌生莲的三尺矮台,我已经得到了很多,可我每天忙碌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我想发财?连我自己都被这个问题笑哭了,因为祖师爷就穷了一辈子,我这行根本就不是能发财的一行。
我们还没有回到村子的时候,就看到远远出来候着我的润成老汉。我跳下车打招呼,润成却直接跟我说,不能停留了要抓紧时间会老家了。
变故确实发生了。
就在我们到镇子里买东西的空档里,我丢在窑洞里的手机响了。墩子他们本来不想接的,怎奈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电话号码打个不停。电话接通后,墩子听到个陌生的声音:二平子回老家了。
润成递过来手机,我摁了几个键,看到了一个明明白白的提示,刚刚那个电话的归属地:西藏拉萨。润成老汉看着我变了的脸色,对着我眼神摇摇头。
我第一时间怀疑到这时二平子的电话,起码这是个和他有关系的号码,可我想错了。
墩子告诉我,电话里的声音不像是变声器变化过的,是个低沉的男人声音。用墩子的话,普通话那个标准,就跟广播里的播音员一样。
如果对方的声音没有经过变声器处理,那么就说明他不大可能是本地人。道理很简单,如果是本地人,即使苦练很多年,从小到大说方言根深蒂固带着的那个浓重的鼻音是很难消除的。所以不大可能是二平子。奇怪的不只是口音问题,还有这句话本身,二平子回老家了。二平子早就回老家了,而且按照白五的说法,二平子比我早回老家好久呢,为什么这个男人要告诉我们这么一句简答的话呢?
润成建议我们回老家,而我需要时间好好梳理一下意外出现的女人和电话里的男人,折中之后我们计划休整一晚,第二天再离开。
回老家一段时间,我还没有给家里通过话,总归还是有些惦记,于是拨通了老婆的电话。
和平常生活中无数次拨打打不通一样,这次我仍旧没打通。只是过去提示音告诉我,暂时无人接听,而这次居然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我检查了好几遍,甚至把熟悉的号码仔仔细细输入了好几次之后,仍旧提示空号。
邪门了,难道和我生活了十来年的老婆凭空消失了?我忽然想起了庄子的那件事。
再拨,手机显示电量低,紧接着就自动关机了。我狠狠把手机塞进口袋,想起了这款手机该死的个性充电器:和其他手机不通用。
借了汉子的钱,总不能不还,而我们几个人凑了半天才算是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好用身上带着的东西抵账,非常狼狈。好在晚上的一餐饭还算丰盛,有酒有肉,比中午的强多了。墩子本着吃啥补啥的原则,一个人坚持啃完了两个油烀猪蹄子,满嘴冒油还在不停抱怨这趟亏大发了,还不如街上跑车好歹能温饱。勇子没出声,悄悄从墩子包里抽出了那根簪子在灯下观察起来。
我一下子就火了。到底还是给拿出来了,我一把抢过来,刚要跟墩子理论。这胖子还来劲了,嘴里嚷嚷只能看不能要,说着就要过来抢。
是个人都知道,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不能随便碰。我破口大骂墩子,墩子一个劲儿给自己辩护,他当然说不过我,只好改口气求我给他。我有些心软,毕竟像他说的,谁家里没有老婆孩子,总得养活吧。我把簪子扔在炕上,想要到窑洞外头躲躲,就听得外间窑洞一声厉喝:谁?紧接着就是房门被拽开后,院子里传来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我鞋都没有穿就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