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子出现的变化,既可以说在我的意料之中,又可以说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因为二平子无缘无故的失踪,加上我暗黑的心理倾向,我开始逐渐说服自己接受已经出现或者将要出现的任何变故。只是我不好不能用思维的能力触摸所有的可能性,比如说眼下。
我知道此时的墩子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不过我狭隘得把他和二平子联系在一起,而他嘴里那些明显不是现代汉语的言语告诉我,事情绝不那么简单。
言语倒还罢了,墩子的举手投足,都在头灯惨淡的光亮照射下,狰狞而诡异着。
我听不懂,其他的人也没听懂,这不是我认识范围内的某种语言。好在墩子看到我们无动于衷后变得直接起来,径直朝着我们扑过来。
四对一,应该有胜算。不过我这边,两个老的,还有一个重伤员,再加我一个轻伤不下火线的主,未必胜利就是我们的。墩子看来还没有傻掉,他首先朝着我撞了过来。
我心说,好事未必有我,怎么倒霉倒是跟我吴非形影不离了呢?抱怨归抱怨,手脚忙乱得应付墩子这个死胖子才是我最应该做的。
其他人没有闲着,一顿忙乱来帮忙,于是五个人扭打在了一起。有几只头灯被甩到一边,闪动几下后就灭了,真是倒霉透了,一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此起彼伏乱做一团。
黑暗中,我似乎摸到了墩子的脖子。想都没多想,一把掐住死不松手。要不说兔子急了都能咬人,更何况是人。情急之下的我手上的劲儿使得有多大,我自己都不知道,直到墩子气喘吁吁讨饶告负时我才回过神来松开手。
墩子正常了。
从摸索到被摔在一边的头灯,逐个查看到点亮其中那个没有摔坏的,大概几分钟。墩子没有闲着,一边呻吟一边抱怨我们对他的攻击。白五言语回怼:是你发神经动手在先。墩子感觉自己委屈:这也不是我自愿的,我肯定是着了什么魔道,他妈的你们动手真狠,尤其是哥你。墩子伸手杵了我一下,我也有些感到不好意思,没有计较,而是挪动到润成老头跟前。
老头悄悄得用脚尖踢了踢我,我抬头刚好看到老头的眼神。
一阵忙乱后平息的意外,丝毫无助于我们解决碰到的问题。这就叫,问题总归是问题,办法始终是办法。
如果从上次无功而返算起,我们的行动效果一次比一次惨烈,甚至到了都没有办法退回去的地步。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从已经接触到的东西寻找行动的根据了。
要说脑子这玩意确实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始终有冷静思维的脑子,那更是个好玩意了。我还远远比不上润成这老头,看看他和白五在石刻前面那份镇定,就是四个字,自愧不如。白五试探着问润成,这会不会跟过去你师父说过的那件事有关系?
果不其然,这两个老东西心里藏着事。老话说得好,人老成精物老成怪,不论心里有多少包袱,都不会一次性抖落完。墩子没大没小,嚷着问到底是什么事。
我不动神色,甚至对于润成老头故意丢过来的眼神也当做没看见。白五卖起了关子,摆手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也未必就跟这元山有关系。
越是如此,墩子越是着急,言语上都开始不恭敬起来,眼瞅着勇子就压不住脾气要爆发了,润成老头毕竟是他长辈。
眼下不生变故恐怕更好些,我也催白五赶紧说说到底是什么事。
在白五娓娓道来后,我难以判断他说的到底和元山有关系几何。白五说,文师傅说过关于人俑的一件事。
润成的师父文瘸子,在定居松根垴之前,大江南北四处游走,颇是见过一番世面,后来实在是因为时局动乱,人又上了年纪才找个没人的荒村躲起来。早年间跑江湖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文瘸子游走于八百里秦川的角角落落。水土深厚、历史陈杂的关中,实在是有太多的稀奇古怪之事。
文瘸子后来收润成为徒之后,为开阔徒弟的视野,带着徒弟走过不少地方,当然更主要的还是爷儿俩坐在炕头上侃大山一般,老人讲自己的见识搬动给徒弟听。
话说文瘸子在关中讨口乱世江湖饭时,免不了遇到些怪异之事需要他承应下来帮忙处理,其中有一件最为棘手也最叫人后怕。
关中因为水土深厚,历朝历代的大小称霸称王之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霸占这里建功立业,至于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就更不要说了。甚至有些达官贵人也纷纷搬迁到关中来居住,希望能得到深厚的水土滋养,家运得以恒通。结果就是地下埋藏的豪墓巨冢越来越多,几乎到了层层叠加的地步。
大凡每朝没代都有不走寻常路不吃等闲饭的人,比如盗墓之人。地下的豪墓巨冢多,吃盗墓饭的人就多,尤其是乱世,更是猖獗至极。
文瘸子因为身怀堪舆之术,也就免不了成为巨盗强贼拉拢的对象。因为盗墓也是个技术活儿,毕竟不是绣花和请客吃饭。如果能得到像文瘸子这种高人相助,那活干起来就顺畅得多。
文瘸子自认为是个吃江湖饭的,却不是个哪碗江湖饭都吃,像盗墓这种损阴德的江湖饭他就选择不吃。可是盗墓的巨盗们不这么想,他们想方设法拉文瘸子下水,怎奈文瘸子最终以死相逼才算是没上的贼船。
这倒不是说文瘸子和这些人完全没有瓜葛。
文瘸子帮忙救过人。
盗墓时出了意外折进去人实在是在所难免,不过文瘸子出面的那次尤其出奇罢了。
折进去的不是伙计,而是团伙的二掌柜,因而不能不救,可是对地底下出现的那些没有知觉的玩意儿,死里逃生的几个伙计说什么也不愿意再下去,威逼利诱都没能驱动他们。
面对大掌柜推金山倒玉柱的三叩九拜的哀求,文瘸子也难以拒绝,最后,他和大掌柜下去了。
这次文瘸子遇到的就是人俑。
可当年他老人家遇到的人俑不是今天这般死气沉沉毫无动作的,而是近乎活人般的人俑。甚至可以说就是个没有知觉的活人。
困住二掌柜的几个人俑,持枪握刀,摆出的姿势俨然一副攻击来犯之人的架势。大掌柜不敢轻举妄动,可还在哀嚎的二掌柜一声声的叫声,却不能不顾。两人左右为难,一时间竟然呆在那里。
对峙之下,文瘸子发现,对方只是押住了二掌柜,却并没有主动出击他和大掌柜。步态稳定的人俑,始终保持警戒状态。看来看去,文瘸子从地上的那道阴文篆刻看出了门道。
文瘸子猜想,人俑的存在只是为了护住阴文篆刻地砖后面的主墓,至于不越过这道篆刻的人,人俑根本不会主动攻击,二掌柜的恰恰就是因为闯了进去才被困住。
大掌柜不相信文瘸子的说法,在他看来,眼下谈不上有什么仁不仁义的问题,更何况和一群活死人般的人俑比仁义,就是个笑话。大掌柜招呼文师傅策应,而他则主动强行抢人。
文瘸子还没来得及拦住大掌柜,大掌柜就冲了出去。要说他也确实有些手段,愣是毫发无伤得到了二掌柜跟前。
人俑们开始围成铁通轮番攻击大掌柜。大掌柜既要护着兄弟,又要杀出重围,着实困难,文瘸子甩出的火流星虽然点着了人俑,却阻挡不了人俑不知疼痛的厮杀。
在其中两个人俑被烧毁之前,二掌柜的一条胳膊已经被生生砍断,而大掌柜也挂了彩。人最终救出来了,文瘸子也在剩下的几个人俑身上成功得粘贴了符纸,墓室里安静了下来。
文瘸子把自己没有见过的阴文篆刻拓下来,收好在身上返回了地面。
这个故事没有结束,文瘸子带着这些篆刻,借着行走江湖时的便利,到处询问谁能解的阴文篆刻。机缘巧合之下,还真是找到了有能耐的同行。同行告诉他,这些人俑就是靠着墓室里这些看上去稀奇古怪的阴文催动的,好在催动的阴文制作者还只是对入侵者点到为止,二掌柜丢了一条胳膊之后逃出生天,要不然,可能就是神仙也救不出来了。
润成接过话来:我师父把这个奇怪的阴文篆刻记在了自己随身的本子上,最后留给了我。
可是这和我们眼下的经历有什么关系吗?墩子已经听得不耐烦的身子乱动,白五接着说:这些阴文篆刻根本就不是字,而是符画。
其实真正打动我的倒不是符画不符画的问题,而是白五说,这些符画和汉人没关系,道理很简单,现在流传下来的符画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
故事也听够了,一群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怎么办?
我望向润成老头,老头看看白五,白五又看看我,我们几乎都看成一个圈了,白五说,要不我们还回到人俑那里去。
这未必是个好主意,不过这是个主意。就算是节外生枝,也得硬着头皮向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