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大雨如注,平成的街道上已经水深几近能行船,大皇帝还没有消息传来。当初我接到齐后的口谕时,内心做的猜测,看来正在毫无阻挡得成为现实,大皇帝果然不在京城,而这不是最可怕的,我接连想到的其他利害,叫我如坠万丈冰洞之中:皇帝不在,而齐后却可以随便发布口谕,这王朝还是原来先帝在时的那番江山吗?我内心深处翻江倒海,可面色毫不变化,这不是我的北方军帐,也没有更多的人给我更多的帮助,来解开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谜团,更没有人能帮助我面对解开谜团之后的种种不测。口谕始终不来,我等的急躁起来,在正堂踱步终日,晚间只能叫随从整治了酒肉,对着还在下个不停的大雨,自斟自饮。
这不是办法,等到我忍耐的极限到了的时候,我终于狠狠扔掉了手里的酒杯,抬脚踢翻了案几,我要面见齐后。那是个早晨,透过雨幕,东方的光亮已经出现。我自信自己尽管整夜饮酒,倒也不至于不胜酒力,吩咐随从为我更衣,换上朝服准备入禁城,见齐后。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爷在胡来,我从来都卑微得相信这公平的上天。就在我要踏出门槛的时候,也就在马厩里的坐骑嘶吼准备随着我冒雨出行的时候,大雨停了,大雨就那么毫无征兆得停了。正好,停了正好,我以为这是老天爷在助我,助我王朝。飞身上马,疾驰而去,我都没来得及看看街边到底跟往常有什么不同,当然,终年替大皇帝守卫着北部边疆的我,根本也不知道这平成到底有什么特点,我只记得从我很少居住的府邸到禁城的那条路而已。
我没有到禁城,我到不了。当我飞驰到刚刚能看到禁城的大门的时候,城门开了,排列整齐的节杖,各式随官鱼贯而出。我在马上的身子一震,着分明是大皇帝出行时的礼仪啊,难道这些天来,大皇帝根本没有外出?我不知道该在那一刻如何理清脑子里的思绪。我是个粗人,但还不至于是个乱臣贼子,我知道该干什么。远远下马,跪在路旁,这是我自愿追随的先帝立的继承人,我对年轻的他,同样愿意肝脑涂地。虽然雨住却没有天晴的老天爷,就在那刻,再次下起雨来,丝丝雨雾中,那支庞大的队伍到了我近前,我在默默估计,大皇帝的车驾应当在什么位置。
我没有抬头,但是我分明感觉到了队伍缓缓停了下来。抬眼看去,正是熟悉的大皇帝的车驾,车轮上精雕细刻的龙纹,红黄两色的装饰,我很熟悉,因为就在去年,大皇帝还亲自巡幸了北部军帐下辖的疆域。从车驾里伸出来的手,我同样熟悉,这是才刚刚执掌其王朝的年轻的手,那该手上的还没有生出来茧子吧。我惊讶于自己居然在那一刻还胡思乱想了。我被召唤到了车前,其他人都沉默着,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你在,我走。仅仅四个字,还有年轻的手留在我肩膀上的温度。车驾再次动起来,我从大皇帝车驾之后的那驾车里,看到了一张涂脂抹粉的妖艳的脸,大约那就是齐后。
梦到这里就没有了,我揉搓着肿胀的眼睛,懒得理会老婆的提问。我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告诉过她,我感觉自己不是个普通人。结果她一脸的不屑,一个切字飘过,我知道她的真实态度。所以,我半夜一骨碌爬起来开着电脑,记录一个刚刚做过的梦,还指望得到理解吗?对,我不在乎这个,可是我得在乎些什么。看看手表,都快要六点半了,闹钟在五分钟后会以我听了会发疯的音调忠实得叫我起床,还睡什么睡啊。我斜靠着床头,打开了微信,想看看有没有损友在朋友圈里肆意伤害我,算是自虐吧。还好,没有损友这么早出来害人,不过随即有人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还是条语音,凑在耳朵上一听,是二平子。听他气喘吁吁,声音也不大清楚,大约那个意思,是叫我抽空回老家,哥儿几个见见面。我敲了几个字,尽量吧,天知道我的诚意到底有几分,这么干,可能就是为了骗自己,骗朋友吧。
上午到了单位,周一,没有课,刚想打开本书消遣消遣,摆出一副备课样子的我就被总监提溜走了。不用问,还是稿子的事呗。总监哼哼哧哧一顿,叫我就行修改。我说就这些了,总监脸一拉,说不对,好好改改。他就像是那小妖怪朝着山大王献宝一项,有些谄媚得提醒我,小吴啊,你知不知道主管我们的祁校也很辛苦啊,作为老同志你知道的,我们的工作离不开这个这个这个的。总监啊总监,我就不明白你一顿这个,到底是哪个?我故意摆出一副根本没有理解的样子,反问总监,可脸上的微笑出卖了我。总监口气一变,来了一句,找个凉快的地方呆着给我改稿子去。我反口一句,办公室不凉快啊,总监都要疯了,破口而出:这个校园里你爱上哪里上哪里,厕所我也没意见,消失。
很好,我端着我的本儿,一溜烟就去了最近的图书馆,安静,安逸。要不说很多人都想挤到这个部门来,我打着哈哈和门卫打了招呼,在一个角落里落座。遇到了几个熟悉的学生,跟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还好其中有人指指眼部,我才意识到可能我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状。不过很快,我整个人彻底清醒了。手机震动,来短信了。还是二平子,我秒回,问他大早发语音,发的哪门子神经。他也秒回,说没有。我秒回,他喵的这有微信为证啊,截图一个发给他。那边沉默了很久,说不可能,那个手机早在西藏那边时掉河里了。我去,我翻开微信,确实,这个微信号码上次给我发消息,还是一年多以前。我不知道该回二平子什么,反问一句,算是问他,也算是问自己,四个字:这算什么?
算什么不知道,他在短信里告诉我,他刚回到老家见到了勇子。我还开玩笑说你们是不是特别想念我啊。没想到二平子来了一句,勇子出事了。还来骗我,我索性拨通了二平子的电话。他没接,而是给我打了过来。好兄弟,他拿着移动公司的内部员工卡,自然省钱了。我毫不客气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不是二平子,是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那个人说他是勇子,我嘴上嗯嗯两声,心里却一千一万个不相信。勇子属鸡,比我大一岁,我发小,怎么说话就跟个老头子似的?二平子接过了电话,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
勇子和我、二平子不一样,路子不同。我吊儿郎当但学业还算搞得不错上了高中接着读了个普通大学做了个教书匠,而二平子读了高职学了养殖最后做起了业务跑了销售,勇子当时学习也不算差,是那种只要稍微一用功就能进前几名的孩子,可惜家里条件不好最后初中没读完就进了工厂,挣钱给家里贴补家用。这几年几次回乡,我见到过几次他。看上去这小子混得不错,有了自己的小作坊还娶了媳妇,俨然一个亲力亲为的小老板。不过因为忙也没好好聊过。好好的日子,怎么就出事了?还是从电线杆子上摔了下来?二平子告诉我,村子里线路改造,电工不够,勇子懂行就参加了。这次所谓的改造,其实就是把过去老旧的木头杆子换成水泥杆子。替换下来的木头杆子,就变成了各家各户自己拉线路时的杆子了。
出事的前一天,缺了腿的白五,晃着大脑袋来到勇子家,叫勇子帮忙给把他家的线路好好理理顺,该架杆子的地方架上他几根,方便为第一嘛。勇子这人生来热情,当下就答应了,问杆子够不够。白五说管够放心然后就走了。到了第二天,勇子带着爬电线杆子的全套家伙事到了白五家,抬头就看到了一根刚刚砍回来的碗口粗的树杆子。这老头,还没有晾干的树杆子哪能用,活糊涂了吧。勇子开始挖坑埋杆子填土,爬杆子拉线。连续几根之后,眼瞅着要干完活儿了,白五说还想王西屋也就是那个破窑洞里引一根线过去。勇子说没杆子了啊,白五说有,我算好的。白五指着那根扒了皮的树杆子说,勇子心说这不行,可是转念一想,一次弄完拉倒,白五这人黏糊的很,你不顺着他来,他能叨叨个没完没了。接着挖坑埋杆子,勇子爬拉上去。还没有爬到对顶端,好好的杆子从中间来了个突然折断,勇子都来不及反应,后背朝地重重摔了下去,当时就没气息了。白五被吓愣住了,好一阵儿才二傻子一样哭天喊地叫人。
二平子说完了勇子怎么出的事,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你知道那杆子怎么回事吗?我第一反应就是不够粗,或者是脆生生的杨树,二平子说碗口粗,槐树。这么怪?二平子说我问过白五这个老东西,你知道他从哪砍的树吗?我左右寻思,该不会是村子后面的元山吧,我勒个去,白五他疯了?元山上的树也能砍?实际上,白五未必是疯子,倒是握着手机的我,开始两手颤抖起来,这是个开始?不是,之前已经有人死于非命,能到此为止,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