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惠……前辈?”
尚未从剧痛和冲击造成的眩晕中完全清醒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的七惠姐就一个后跳闪退开十几米,而在半空中被甩飞出去的我那天旋地转的视野内,几道带着青色电弧的光芒从我身边擦过。几乎飞到了教学楼天台高度的我猛然瞥见紧跟着电弧跃向下方的PB的身影,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衣领被拽着的我又像颗石子一样被甩到了天台上,直到被一只有力的臂膀从容接住——
“哟,英雄戏码辛苦了,藤原小朋友。”
“……店长……”
“还真是危险呐,再晚来一点点你就要和直立行走说再见了。虽然看不见还是能感觉到吧,你的后背已经变得跟猪排一样了哟?”
戏谑地发表着漠不关心的宣言,璘光园的所有者一边放下满目疮痍的我,让我趴着躺在了一张担架上,一边从容地对一旁的另一个人开口说道:“输血和麻醉就拜托你了,我这边给小鬼紧急处理一下伤口。”
“好的!”
——这声音很耳熟。
(难不成……)
艰难地扭过视线的我在歪斜的世界中瞥见了熟悉的学校女生制服的裙摆,而蹲下身子将麻醉针戳进我那血淋淋的背部的女生轻轻撩了一下秀发,一边有条不紊地把输血用的针头戳进了我手臂上的血管中,一边饱含深情地开口了——
“还疼吗,藤原?”
老实说,因为之前的伤势和刚刚被扔来扔去玩人体接力的经历,大概是脑啡肽分泌过多的缘故,现在的我几乎丧失了对疼痛的感知能力。但是,哪怕视野一片模糊,哪怕几乎就要闭上双眼沉入昏迷之中,我却还是能清楚地分辨出那个声音。
“……说实话,完全没感觉了,后背……抱歉了,弄得这么狼狈,小清水。”
“真的是……让人担惊受怕呢。”
噙着泪水笑起来的她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而余光之中瞥见的一双医用手套正灵巧地拿着酒精喷雾器和各种手术用具,消失在我的视野外。大致猜到店长正在对血肉模糊的伤势进行处理的我还没开口,对方就已经先行插入到了对话之中。
“打扰到你们恩恩爱爱的时间有点抱歉了——不过,小子你还真行啊,这种伤势还没昏迷过去,体质相当不坏嘛。当然你要是昏迷过去我还能省下麻药钱,那就最好不过了。”
喂合着你想的是这个啊!
“那还真是抱歉了啊……”
不甘的我没好气地强撑吐槽回去的同时,很明显正在一边吃着什么玩意一边单手剪断被扯烂的肉末的店长笑了起来,继续说道:“嘛,开个玩笑而已——你要是真的昏迷过去了那我还有点头疼。正好眼下有个可以不费口舌来解释的机会,我可不想拖到下一次。”
“什么……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很麻烦啊。解释很麻烦,给什么都不懂的小鬼解释就更麻烦了。碰巧这只小虫子整得幺蛾子让我昨天都没能睡好觉,还得到处跑东跑西,眼下困得不行只能靠咖啡强撑,如果你就这么睡过去了我也就懒得解释了——所以,我才让大小姐给你打了局麻啊。”
“你想跟我解释……解释什么?”
“等我把这锅土豆炖牛**合好,自己用眼睛来确认吧。”
说话的工夫,什么东西被撕裂开飞到了空中,接着叮当落地。瞅见了那完全碎成渣的砖石的我不由得冷汗直冒,有点不安地询问着眼下这个掌握着局势的男人。
“我说,我们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啊?没问题没问题,前排看戏的时候顶多就是会沐浴一下演员的唾沫星子罢了。”
(刚刚那个算是唾沫星子吗……)
各种意义上已经不想吐槽店长的脱线思维的我让自己从接踵而至的事态中抽出身来,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
(嘛,也是……对于久经沙场的店长来说,这种程度大概真的只能算是唾沫星子而已——不过,这点唾沫星子已经足够把我和小清水一起砸飞到三途川对面去了啊……)
“哟咻,这就收工了——大小姐,包扎就拜托你了;小子,你应该还有力气坐起来吧?”
“啊……”
勉强爬起来的我挂着破破烂烂的制服,一边喘着气一边同店长一道将视线投向缺了一个大口的天台围墙下方,在操场上厮杀起来的PB和那只万变蠕虫。
“七惠前辈呢?”
“工作完成之后就先撤退了,毕竟正面作战不是七惠的主攻领域,这方面的工作还是交给裕子来处理比较好。”
(也就是说之前那并不是幻觉啊……)
将视线投向正蹲在我身边替我包扎着伤口的小清水雫,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小清水,你是什么时候和店长在一起的?”
“诶?”
“今天早上哟。”
代替了一脸错愕的小清水回答了我的提问,正一手拿着罐装咖啡一手打开外卖盒子确认披萨的馅料的店长漫不经心地接着说道:“大小姐在今天早上就到我店里来了——当然,是秘密的。因为全程我都在参与并进行了乔装,顺利瞒过了龙雾组的人;与此同时,七惠在那个时候就取而代之,替换了大小姐的位置。”
“那……”
“嗯,今天早上陪着你去上学的是七惠哟。”
目瞪口呆。
如果是这样的话,整个上午七惠姐都在扮演着小清水雫的角色,并且扮演得惟妙惟肖,没有任何人察觉到真相。结合店长之前说到的奇袭来看,七惠姐的目的就是伪装成小清水和我一道将那只万变蠕虫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在发动奇袭的同时对我进行救援。
但是,依然有疑问。
如果说外貌可以靠乔装易容来解决,但七惠姐和小清水之间悬殊的身高差距是怎么掩盖过去的?至少在我的记忆中,七惠姐比小清水高了不止一头。
另外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她惊人的臂力。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可以将一个人扔飞到四五层楼高度的人存在。虽然也可以用天赋异禀来形容,但这未免也太离谱了一点,而这一点对于眼下仅凭一柄木刀就同万变蠕虫进行着近距搏斗的PB也是成立的。她的动作和力量实在不像是人类可以达到的境界,以至于我都有种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怪物的错觉。
毕竟,我实在无法想象靠着血肉之躯就同足以和一支全副武装的作战小队抗衡的野生种厮杀的人类的存在,更不用提正在我们视野下方的古川裕子那堪比体操运动员的灵活和碾压奥运会举重冠军的力量是何等地超越常识了。仅仅依靠力量就可以用木刀斩断万变蠕虫从少女的躯干中蠕动飞出的触腕,在交战的过程中居然还能抽出空暇用电爆弹攻击对方来抑制断肢再生,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也着实让我感到惊愕。
“很吃惊对吧?其实也没有什么稀奇的。藤原小朋友,你以前听说过【黑尘】吧?”
叼起一根烟点燃了的店长游刃有余地观摩下方的厮杀,冲着我笑着问道。
“啊……【末世冲击】之后,留在大陆上的如同核辐射一样的黑色尘埃。越是靠近中央部浓度越高,而且完全没有消散的趋势。听说哪怕是现在【黑尘】都已经落下,它造成的影响还在持续。”
“所言不虚。【黑尘】所放出的【德尔塔雷斯粒子】造成了生物体的异常突变,其结果就是大量的生物灭绝之后,在那片大地上幸存下来并且繁衍生息的,就只剩下了我们称为【野生种】的怪物们。但是,很明显的,这玩意对人类来说有点太刺激了,造成的异变几乎让所有沾染上的人不同程度地发生了不良反应,而结果基本都是死路一条——不过,就像其他生物体中会存在经受住了【末世冲击】带来的剧变的个体一样,人类中也存在着这样的个体,我们把这种个体叫做【半鬼】。”
“……喂,难不成——”
“——我们一家在搬到三月川市之前,就住在中央部。”
【半鬼】。
这个字眼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亲眼见到,却尚属首次。
就像野生种那样拥有着异常的力量,却还能保持着人类的理智,甚至有些极端的案例,连外貌性格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按照资料里的说法,这种人在人类中的比例少得可怜,连百万分之一都不到。原本以为只是资料上的说辞,没想到居然就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存在着。
“……不会吧……”
“千真万确哟,璘光园除了你之外,剩下的所有人都是【半鬼】——啊,比较特殊的,帕奇也是野生种哟?虽然毕竟是我家养的狗,不会攻击人类就是了。”
什么!?那只黑毛拉布拉多犬也是吗!?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对于像野生种那样拥有着异常力量的【半鬼】来说,无论是改变形态乔装易容,还是力能扛鼎以一敌百都不算什么稀奇事。这么想来的话,PB那惊人的战斗力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嘛,就跟你知道的一样。就算我们宣称自己对他人无害,别人还是会心惊胆颤担惊受怕,而恐惧又很容易发展为敌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般我们都不会轻易把这种力量暴露出来就是了——当然,这次例外。”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既然大小姐已经亲眼看到了,以两位感情的发展速度,我觉得她迟早会忍不住告诉你的。与其等着她打破自己的诺言,那还不如我自己来解释比较快,这样显得更坦诚一些——再者,藤原你虽然是在我店里打工,姑且也算是璘光园的一员吧?我们想要对你一直隐瞒下去也有难度,而且指不定就会像这次一样让你派上一点用场,所以反正都要解释的,就利用这次机会说明好了。毕竟整个诱捕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人员都去地下避难区避难了,帕奇又守卫着入口,外围的人群则被警备队完全隔离开,现在整座平川中学里还在优哉游哉晃悠的,也就我们几个了,不用太担心隔墙有耳的问题。”
“警备队已经出动了吗?”
“在大小姐拜托我去处理她的家事的时候,作为善后我去调查了第一现场。在那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玩意之后就去找了一下我的老朋友,合计出了这么一出诱捕戏码。”
“老朋友?”
“笹川响,三月川市防务部部长。”
防务部部长……手握兵权的那个人吗?
“嘛,不过看起来我大概有点多虑了——喏,下面的活计也差不多结束了。”
悠然地将烟头掐灭在空空如也的咖啡罐中,古川店长歪了歪头,指了指从接二连三的轰鸣声中沉寂下来的操场。烟尘慢慢落下之后,我们的视野里出现的是身上连点擦伤都没有的古川裕子和被剥离开血肉,露出了黑色内核的万变蠕虫。
“核心暴露出来了啊……为什么不直接击碎它?”
“它要是就这么死了我就困扰了,毕竟还有点疑问要让它来解答呢——裕子,收工吧。”
对散落满地因为电击而痉挛着的碎肉毫无反应,店长冲着从战斗中凯旋的少女如此喊道,而少女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手伸向了后方——
——紧接着,三道耀眼的光芒从突然爆起的黑雾中蹿出,将在操场尽头的大树齐根斩断,并烧穿了树干之后的操场围墙。
在我惊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店长脸上那游刃有余的笑容消失了。轻轻闭上了眼睛的他抚额咂舌,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该说真不愧是我吗?”
“发生什么了,店长?”
“一如既往的直觉押对了而已……真是真是,就不能让我这个特困户好好睡一觉吗?”
无可奈何的古川店长一边说着一边活动了一下指关节,从风衣衣兜里摸出一根烟的他叹了口气,冲着下方的PB喊道:“裕子,剩下的交给我吧,你玩真的的时候动静太大了。”
“好的,哥。”
“小鬼和大小姐就拜托你了。”
说完,掸了掸风衣上沾上的灰尘的他冲着惊愕的我和小清水笑了笑,吊儿郎当地挥了挥手——
“那就待会见咯,情侣档。”
——接着,避开了从四楼教室窗户捅进来击穿天井的一击,店长轻轻松松就从楼顶跳到了下方的操场地面上。宛如被炮击过一般的操场遍布着蠕动的碎肉,而他则正对着被一团黑色迷雾包裹住的万变蠕虫的核心部分,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就在一瞬间,包裹住核心的黑雾消散殆尽,而店长则甩动左手中冲天而起的黑色火焰点燃了右手中夹着的香烟,一边任凭这火光在一瞬将什么东西烧蚀殆尽,一边淡然地吞云吐雾,走向了只会发出意义不明的怪叫声的肉团。
“果然变成这样了……这种方式,看起来是老熟人啊……真是真是,其实是冲着三月川市——不,应该说,是冲着我来的吗?完全笑不起来了,就不能让我这个糟老头子安安心心在家废柴打游戏吗?”
自言自语的他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店长冲着已经飞身跃到我们身边的古川裕子喊了一声,少女就将手中的木刀如同一枚炮弹一般朝着下方投掷而去,而他也就顺势伸出空闲出来的右手一把握住木刀,叼着烟看着就在脚边膨胀开的肉团——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击斩击下去,整个操场就像是被爆破了一般荡漾开震荡的裂纹,而肉团也被彻底砸碎成飞溅的血污和肉末,在天空之中燃烧出那诡异的黑色火焰消隐无踪。站在碎裂开的大坑之中的古川店长挠了挠头,吐掉嘴边的烟蒂,盘腿坐在了大坑中抱头仰望着碧蓝的天空。
“……PB,那个黑色的火焰是怎么回事啊?”
“以后会说明的,现在还是赶紧从这里撤退吧,天台已经塌了一半了。”
和小清水一起扶着我,一脚踹开了锁上的天台入口的古川裕子带着我们迅速从已经岌岌可危的楼顶撤离,而等到我们跑出教学楼的时候,那最后半截的天花板也因为承受不住重力,拉扯开钢筋而坠落下来。万幸整幢楼内已经空无一人,没有造成伤亡。看着连三楼的地板都被砸穿,被开膛破肚了的教学楼,心有余悸的我和她们慢慢走向了依然躺在深坑中的店长,却发现他正闭着眼睛,似乎是在休息了一般。
“哈……”
刚刚打了一仗就能这么快投入到睡眠事业中,某种意义上他也是厉害得不行。
“裕子。”
“嗯,哥。”
“学校估计会停课一段时间了,下午和我一道去一趟市政塔那里——啊对了,小鬼和大小姐最好也一起过来。”
“诶?”
“出了这种事情,四大话事人不来表个态是不行的,更重要的是我有必要做出一些说明,以免之后到来的嘉年华里你们跟不上舞伴的步伐——这对于小鬼来说也是一样的。”
“我明白了,哥。”
“那就这样,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折腾这破事累得要死,一想到接下来还会更累我就绝望得想要永眠了。”
从深坑中一跃而起的店长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面色阴沉地耸耸肩,带着心情复杂的我们走向学校大门的方向。
“嘟嘟嘟——”
“真会挑时间啊,响。”
“彼此彼此,你那边的大动静结束了吗?”
“姑且算是告一段落了,我打算下午来详谈的——怎么了?”
“如你所想,抓到老鼠了。现在还在审问,具体什么时候能出结果我就不清楚了。”
“可喜可贺。”
“拓也——”
“……”
“……果然是你想的那样吗?”
“我不知道……有这个可能性,但我还是希望别是这样。”
“是吗……”
“……会议你安排在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
“真棒,我先回去睡个午觉,等到了那里我们再慢慢谈这头疼的事情吧。”
“OK。”
慢慢挂断了电话的店长若有所思一般沉默不语,而直到在一片惊恐的呼喊声和嘈杂的议论声中,黑犬吠叫的声音传入到他耳中的时候,他才稍微回过神来,一把保住了扑到他怀中舔着他脸颊的大狗。
“哟,辛苦你了,帕奇。”
“店长……”
“——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吧,七惠现在应该已经做好了凯旋的胜利宴等着我们了。”
将我那堆积如山的疑问全部掐灭,表情再度变回成我熟悉的那个古川店长的他领着绕着他转圈跑来跑去的黑犬,走向了通往璘光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