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妇罗，仙女果，两份「三月戏蝶」，温热的白米饭，味增汤，牛肉蛋卷……今天的午餐比昨天还要丰盛啊。
下意识地捂住饭盒的我，抬起头来望向身旁，只看见了空荡荡的课桌。
（她果然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没有了那个我行我素的女人来抢食，我却无法发自心底地高兴起来，这大概是因为昨天店长的表情和今天小清水同学就请了病假的缘故吧。当然，连她的全名都不知道的我，也没有进一步去追问的打算。归根究底，我和她也只不过是同桌罢了，连朋友都还算不上，要是自己太过在意，反倒显得我像个傻瓜似的。
因此，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双手合十开始享受今日的盛宴——
“啊，好吃！入口即化但又回味无穷，到底要怎样的厨艺才能做出这种只属于神享用的贡品的啊！”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太阳穴都开始跳动起来的我强压怒火，向新的不速之客投以灭杀的愤懑。
“啊哈哈哈，别这么见外嘛藤原——我的给你吃怎样？”
“那什么，李，你这样我很为难……”
“诶？是这样吗？”
“别给我装傻。”
重重的一拳敲在舍友的脑袋上之后，恶意卖萌的他故作疼痛模样的抱着头，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吐了吐舌头。
好恶！
不顾我厌恶的视线，脸皮奇厚无比的里尔斯·李坐在了我的对面，将他自己的饭盒放在了那里。而很快，一个比我还矮半头的身影就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蒙住了他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
“蒂娜。”
“唔，不对啦，应该说【女朋友】才对啦！”
“好好，笨蛋情侣你们加油，我这个单身狗下午还得打工呢，就不奉陪了。”
无视在我眼前放闪的李和蒂娜，叹了一口气的我吃着饭盒中的午餐，若有所思地将视线投向窗外。
“小清水同学不在你很失望吗？”
“噗！别开玩笑好吗，李。”
“可是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啊。”
“那……那是因为这个城市太多的地方搞不懂啦。”
慌忙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我垂下视线刨着米饭和天妇罗，试图隐藏内心中对同桌的担心。
“嘛，这么说倒也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三月川市都是个奇怪的地方啊。”
摊了摊手，同他那可爱的犬系女友蒂娜·波特曼并肩坐在一起的李一边吃着自己饭盒中的小香肠，一边慢悠悠地说道：“市政厅雇佣四大家族承担道路护卫工作，市内合法流通着武器，时不时就会出现的大大小小的街头斗殴，身处封锁区边缘一线却能屹立不倒数年之久，更是成为了各国窥觑的技术宝库……不管怎样，三月川市无论是制度还是市内的居民，都太过奇怪了。”
“四大家族……以前就想问了，到底是哪四个？”
“哦呀，直树君不知道吗？”
接过话茬的蒂娜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得意地露出笑容，摆了摆手指。
“这样可不行哟直树君，这些内容会在期末考试里出现的。”
啥！？这玩意还要考试！？
“开玩笑的啦——不过确实呢，毕竟直树君才来这里没多久啊。看来很有必要做一个简单的科普——那么，达令，工作交给你了哟！”
“好好，反正蒂娜你自己也记不住吧？”
苦笑着摸了摸鼓起脸蛋一脸不满的女友的脑袋，李将视线投向一脸木然的我，慢慢说道：“市内的四大家族呢，就是指同市政厅签署了长期合法协议，凭借集团武力护卫商路的那四个大型黑帮。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相互妥协：市政厅收获的是非法交易的减少和治安的提升，以及商路护卫的开支缩减；四大家族收获的则是合法地位合法收入，还有对市内重大议题进行参政议政的权力。目前来说，由于开支巨大，海上护卫和空中护卫的工作是靠市政厅的财政支出支持的，而三月川市通外外界的唯一大陆桥已经有重兵把守，易守难攻，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因此也不再需要人手。除此之外还需要人手的，便是大陆桥另一端的四条主干道了。藤原你也知道吧，那四条道路分别连接着通往中东，西欧，俄罗斯和美国的交通大动脉，算是市区同外界路上沟通的骨干道路了。然而这四条道路都会多次穿过封锁区，以现在各国的军力实在无法将那么巨大的封锁区全都清理干净，因而只能采取安全点接龙的方式，在抵达安全点之前，在道路上的行者们就需要护卫队来保卫安全了。三月川市的护卫工作就是交给了四大家族来完成，因此他们也能合理合法地持有军用武器和装备，以对抗那些怪物。毕竟，就算交通运输可以靠海运和空运尽可能规避开风险，也依然存在必须在陆地上开展的工作——比如，采矿冶金。这个制度维持到目前还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所以基本上大家都已经默认了四大家族的存在——啊，不好意思，差点忘了重点。负责东边通往美国方向主干道安全的是以原美籍爱尔兰黑帮为主的【布洛奇酒馆】，当家是罗尔斯·布洛奇；负责北边通往俄罗斯方向的是【皇冠】，领头的是列昂尼德·安德烈维奇·彼得洛夫；负责西北方向通往西欧的则是【洪桥台】，实际在负责操盘的应该是林宇；最后，负责西边通往中东方向的是【龙雾组】，现任当家……”
欲言又止的李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指了指我身旁空着的那张桌子。
……
卧槽！？不勒了个是吧！？
“那啥……李，我现在很不安……”
“就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假的……”
“【龙雾组】的上任当家在一年前的防卫战中牺牲了，之后就由她来接任这个位置了——嘛，毕竟是强调家族传承的日本黑帮。更何况，在上任当家死后，她家里实际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吧，这个时候她不出面来稳定军心，只怕会更加麻烦。”
不不不再怎么说同桌是四天王之一这状况也太奇葩了一点吧？
“呐，李，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还有？市长吗？”
“市长只是名义上的管理者吧？蒂娜说的是另外一个大人物啊。”
“啊……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哈哈苦笑起来的李摊了摊手，冲着一头雾水的我说道：“抱歉，还漏了一个。”
“等等，【布洛奇酒馆】，【皇冠】，【洪桥台】和【龙雾组】，已经四个了啊？怎么突然冒出来第五个？”
“四天王有五个不是基本常识吗？”
鬼才知道这种能让毕达哥拉斯掀开棺材板的常识啊！
“嘛，确实漏了一个。算是前任的天王吧，虽然现在赋闲了，但依然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把他漏掉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别兜圈子了，到底是谁啊？”
李和蒂娜面面相觑，一副看蠢蛋的表情看着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同时将手指指向我。
喂！我可不记得我以前有做过什么能和那几位大人物平起平坐的大事业啊！
“你打工的地方，【璘光园】。”
“哈？”
错愕之中，我只能瞪大了眼睛发出无用的感慨。
“不不不你绝对搞错了吧，那只是家糕点店啊。”
别告诉我那个海豚脑店长也是黑帮头目，拜托了，李。
“【璘光园】在市内这么出名可不仅仅因为他们的糕点好吃到让人升天。除了做点心，店长古川慎也和他的家人曾经都是登记在案的S级民间护卫队成员。当然要说谁更厉害，我还是倾向于古川店长，毕竟我们现在能在这里坐着瞎扯淡也是托了他的福。”
“什么意思？”
“市政塔你看到了吧？塔顶有一道直通天际的光柱，激发的微量高能粒子在磁场和自转的作用下会辐射到四周，并且在被重力拖向地面的过程中发生变化，直到衰变为无害的基础粒子。那个就是保护我们不会轻易被越过封锁区的怪物袭击的【辉之庇佑】系统，而整个系统最核心的粒子激发室部分，就是由古川店长带头设计的。除此之外，他在早年间三月川市建立不久的时期还参与了现在的军用武器的开发和制备样机的工作，给他发多少个勋章都不够说明他在保护人们安全这件事上做出的贡献。”
卧槽？海豚脑的店长原来是科学家吗！？
“嘛，毕竟古川店长以前大学的时候学的就是机械设计和高能粒子呢。”
“早期同时不时越过封锁区的怪物进行作战的时候，璘光园曾经创造了全歼500多只自身却毫发无损的奇迹战绩，S级的评价也就是这么来的。那个时候PB还小，估计主要作战的就是古川店长了吧。”
“PB就算是现在这年纪怕是也够呛吧。”
对于女友冷不防说出的小道消息，李也只能尴尬地苦笑，做出了正常人类会有的反应。稍稍咳了咳之后，李无视蒂娜装傻的表情，继续说道：“除了这些之外，店长本人的人脉资源也非常惊人——嘛，毕竟是那种大人物，大概三教九流都有一些关系吧。璘光园原来也会时不时去帮别人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可能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积累出来的人脉。当然，这又从另一个方面验证了璘光园的强大。毕竟有些时候连四天王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们能够处理好啊。只不过，自从开了糕点店之后，店长似乎就收心养老了，这一家子也就很自然地从一线退下来回归到日常生活之中——这已经是三月川市的建设基本步入正轨之后的事情了。”
——“藤原你和店长什么关系？”
（这样啊……那个时候她之所以向我搭话，是因为遇上了连她都无法处理好的棘手问题吗？）
回想起昨夜店长临走时严肃的表情，我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了身旁空荡荡的座椅，皱了皱眉头。大概是没有注意到我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李一边吃着最后的一点饭菜，一边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不管怎样，先是在璘光园打工，然后同桌又是【龙雾组】的boss，某种意义上藤原你也是多灾多难——嘛，璘光园还好，店长虽然是个怪人，但确实是个好人，而且就如你所说，现在那里只是一家糕点店；小清水同学的话就着实难办了，你在第一天就跟她打得那么火热，我不得不对你的未来深表担忧啊。如果你不是想追她的话，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当然，如果你是想追她的话，我还是会劝你放弃。”
“不不不为什么会得出我想追她的结论啊？”
“美色所惑？”
“拉倒吧，你这个有女朋友的人生赢家还好意思说我。”
“哎呀，直树君这是在夸蒂娜漂亮吗？谢谢你哟！”
“不我也没说这话——算了你就当成是这样吧。”
“那你为什么对她这么上心？”
“只是因为是同桌吧……”
当然我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确实，刚开始的时候只不过是因为彼此是同桌而不得不礼节性地进行一点交流，但小清水和班级其他同学之间那巨大的鸿沟总是让我感到不自在，有种强烈的违和感。眼下虽然搞明白了为何她会被排斥到如此地步，却也对此无可奈何。归根究底，我可能也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而已吧。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那么，在已经知道了她背后的秘密的现在，我为何还对那张空着的座椅耿耿于怀呢？
记忆之中，她那一闪而过的笑脸缓缓浮现出来。明明笑起来的她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亲切，却因为身上的重担和他人的拒绝而不得不以那张冷若冰霜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
连一个可以托付的人都没有，只能将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在刚刚认识的同桌身上……
不知怎么的，我想到了父母去世后没多久那阵的自己。
莫名有种心痛的感觉。
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一样。
（这样啊……我在她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味啊……）
那个家伙，肯定比我那时候还要痛苦吧。虽然失去了双亲，我却还能够在村子里街坊领居的照顾和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的陪伴之下渡过难关，而她无论是在家还是在这里，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抱歉，我去上个厕所。”
“哦，快去快回哟，不然我就把你的午餐吃光光。”
“李，3000元。”
“你敲竹杠啊？！”
冲着李稍稍笑了笑，深吸一口气的我怀揣手机跑到了厕所里，确认这里没人之后拨通了电话。
“藤原？”
“七惠前辈，抱歉，今天下午可能有点事要晚点到了。”
“啊？哦……我这里倒没什么问题，倒是你，没事吧？”
喉头因为紧张都在颤抖，这大概已经被七惠姐听出来了吧。
“我有个不情之请。”
“怎么了？突然这么客气——”
“——【龙雾组】的地址，您知道吧？”
“……”
“有点要事想要去那里一趟，拜托您了。”
“藤原你真的和哥哥说的一样，是个好孩子呢。”
“诶？”
“没什么，我这边自言自语罢了……下午放学之后你去找裕子吧，和她说明一下，之后的事情她会帮忙的。”
“谢谢您！”
“还有啊，藤原，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说。”
“……温柔虽然是件好事，但有时候，它会反过来害得你失去一切。”
“……”
“现学现卖而已，原本是哥哥让我转告给你的呢……”
听得出来，七惠姐现在有些为难。店长的意图我大概也能理解，但是，只怕不会改正呢。
“嗯，谢谢你七惠前辈，还有，替我向店长道个歉。虽说是同病相怜，却终归还是无可救药的自我意识过剩。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想这么做，就让我胡闹一下吧。”
“不要闹得太大了。”
“我明白。”
“那就去吧，路上小心。”
“嗯，好的——回见，七惠前辈。”
挂断了电话的我靠着身后的墙壁静默无言，苦笑了一下。
（这才两天就被店长看穿了啊，真是可怕的男人——不是个坏人真是太万幸了。）
整理好了思绪，我急匆匆跑回教室——
——课桌上的饭盒已经空空如也，下面压着一张300元的纸钞。
我勒了个去你还真不手下留情啊！
“李！！！！！！”
本日教学进程即将进入下半场的时候，我的怒吼突破了教室响彻云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