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纪堂事情办得顺利。回到家里,见幼薇等人仍在院外,幼薇告诉了杨纪堂,爷爷正在里面和大哥探讨武艺,此时不方便进去,又问道:“纪堂哥哥,你二爷爷答应了么?”
杨纪堂将二爷爷所说转述一遍,幼薇道:“那就先去见你姑姑吧。”
杨纪堂感叹道:“我姑姑不孝顺奶奶,实在不想去见他们。”
幼薇纳闷道:“自己的亲娘,怎么会不孝顺?纪堂哥哥你不能这么污蔑长辈!”
“我何曾污蔑!”杨纪堂情绪有些激动,说起当年的故事。“那是离家去清澜学艺的前一个晚上,下了好大雪,家里只有一个小被子,奶奶给我披在身上,她都六十多岁了,我当时真的不懂事,”脸上滑下两行清泪,声音有些哽咽,“半夜里,我们听见咖啦咖啦的响,奶奶说下雪了,当时好冷,不大会儿,然后房顶塌了,风呼呼刮进来,奶奶搂着我,那个晚上都不知道她怎么熬过来的,早晨起来,奶奶让我去找姑姑给咱家修房顶,姑父干的就是修房子的活计,可姑父和姑姑说,要修房子,得拿工钱,还说我堂哥都十六了,快要找媳妇儿了,要花好多钱,没空干不给钱的活,现在想来,我奶奶就是那天被冻伤的,没多久就死了。”
幼薇满眼抹着泪水,秦鹏刘皓更是听一句骂一句。
杨纪堂说完,幼薇道:“不孝子孙!依我看,纪堂哥哥,这事你不能去。”
杨纪堂问道:“为什么?”
幼薇道:“对你姑姑这种人,礼义廉耻没用,就得用别的办法,恶人还怕恶人磨,你得让他们害怕,也算给奶奶出气。”
杨纪堂仔细思索,觉得有些道理,幼薇又道:“秦鹏刘皓两位哥哥,你们看这事麻烦你们跑一趟如何?”
秦鹏答道:“当恶人嘛,我喜欢,哈哈。”
刘皓也道:“好,给他们点颜色。”
“两位大哥,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我姑姑,你们别太过强迫,”杨纪堂蓦然心软。
“对对对,别太过分,”幼薇隔在杨纪堂和秦鹏之间,背对秦鹏,然后转头轻轻眨了下眼睛。
秦鹏浅笑着点点头,被幼薇隔在中间的杨纪堂自然没有看到两个人的小动作。
秦鹏和刘皓又细细问过杨纪堂姑姑姑父的姓名住所,二人驾了马车,匆匆而去。
院门已然打开,安贫领着陆鸣和易稼轩走出,易稼轩满脸喜色,杨纪堂恭喜道:“大哥,你又有精进啦。”
易稼轩道:“兄弟见笑了,你二爷爷怎么说?”
杨纪堂道:“嗯,他让我请姑姑,她们同意就能开棺,我让秦鹏刘皓两位大哥去了。”
安贫道:“既然你家来人,我就不掺和了,开棺的时候再来。”
杨纪堂道:“是!”
幼薇扯着衣角,撒娇般问道:“爷爷你去哪住?”
安贫抚摸着幼薇的头发,轻声责备道:“哎呦,总算还记念着爷爷,我再去打听你的纪堂好哥哥的仇人,好不好?”
幼薇脸色通红,说道:“你帮他关我什么事。”
杨纪堂拱手说道:“安爷爷,谢谢你不辞辛苦,纪堂感激不尽。”
杨纪堂的姑姑家和杨家楼邻村。杨纪堂的姑姑叫杨焕英,姑父叫王传礼,两人经营着一家烧砖的窑厂,也干夹山改梁的活,行内人叫夹山改梁,通俗点说,就是修房子。王传礼手艺很好,家里过得倒也殷实,十里八村数得着,房子自然高大宽敞,秦鹏刘皓没花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
“有人么,有人么,有喘气的给吱一声,”秦鹏直接踹开门,大步走进去,在院子里喊道。
“谁他娘的踹我家,”杨纪堂的姑父走出来,刚还骂骂咧咧,见是两个衙役,立即半躬着身子,改口道:“官爷官爷,你们找小的啥事?”
“爷是州府的,是杨大侠命咱俩来叫你过去,赶紧走!”秦鹏指着王传芳说道。
杨焕英听到声音,也赶出来,拘谨的说道:“官爷,官爷,怕是你们认错人了吧,俺们可是老实人啊,没,没犯王法。”
“让你们走就走,”刘皓说话更直梗。
“爷怎么会认错,要不然杨大侠杨爷让咱俩来,就你们这小门小院的,爷踏进一步都怕辱没了身份,你们乖乖走!”秦鹏又在暗示‘杨大侠’三个字。
王传芳终于上钩,试探着问道:“能问一句不,杨大侠是谁?俺们也不认识杨大侠啊。”
“杨大侠都不知道?杨纪堂杨大侠,威名震江湖啊,你们别啰嗦了,赶紧走。”秦鹏向两人走近一步,说话姿态极其夸张。
看着秦鹏的样子,刘皓直想笑,赶忙背过身去,不让王传芳他们看到。
“那是我侄子,亲侄子,”杨焕英的忧虑顷刻全无,“我娘家人,可亲了。”
“是纪堂让你们来喊我啊,他自己怎么不来?还懂不懂礼节啦。”王传芳腰直起来,说话腔调也变了不少,要是有个躺椅,非得坐下摇晃着说不可。
“你真的是他姑父?”秦鹏探了探头。
“那还有假,这是他姑姑,我是他姑父,他家里的事我说了算,你们回去吧,让他自己来接我。”
秦鹏心想:“还是幼薇姑娘有先见之明,就这无赖样子,还真得靠恶人磨。”
刘皓走前一步拿出佩剑,唰一声,将房门劈成两半,呵斥道:“姑父又怎么样,跟我走!”
秦鹏补充道:“两位,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姑父是近,师父也不远啊,你们知不知道,就杨大侠的师父,做了对不起杨大侠的事,都被杨大侠给咔擦一剑,你要是再磨磨唧唧的,你的小命,我看……”
秦鹏顺便把杨纪堂的师门嘲笑一通。在秦鹏眼里,清澜门把杨纪堂至于死地,实在是可以宰了的,杨纪堂太过软弱。
“你们说的,是真的?”杨焕英明显有些不安,看着王传芳。
“那还有假,杨大侠是出名的快意恩仇!”秦鹏继续说道:“劝你们一句,见了杨大侠,最好乖乖听安排。”
王传芳行为上不像个人,话口上还得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那个,那个,既然你们来了,是吧,也不让你们空跑,我跟你们去,孩他娘,你也跟我一起去吧,纪堂有出息,咱们不得看看去。”
“去吧去吧,我就说当年俺娘房子塌了,你得帮着修修,现在人家孩子成材了,要找咱的碴子,看你咋办!”杨焕英又在埋怨。
“说这些干啥,赶紧跟我去,他还能怎么着你这个当姑姑的?”王传芳拉住杨焕英。
杨焕英没有犹豫,跟着丈夫一起,上了秦鹏刘皓的马车。
且说杨纪堂等人在院外等了许久,大门缓缓打开,易稼轩满目含笑,对安贫恭敬有加,除杨纪堂外,众人皆知易稼轩应从安贫处获益良多,一众人等也替易稼轩高兴,说说笑笑进了院内。
一会儿的功夫,听到外面喊道:“纪堂回来啦,我就知道纪堂有能耐,姑父高兴啊。”
杨纪堂本来欣喜的脸上立时拉了下来。王传芳和杨焕英相携进屋,杨纪堂对两人不满,脸上丝毫没有重逢的热情。
幼薇却懂事,随喊着:“这是姑姑姑父吧,你们坐这”,大姑说道:“这是纪堂媳妇么,长得真好看。”
幼薇脸色红了半边,暗自心喜,羞红着脸,鼓起勇气说道:“纪堂哥哥江湖地位高,不知道愿不愿意娶我呢。”
杨纪堂心神一荡,语气缓和了许多:“姑姑姑父,纪堂今天喊你们来,是有事情找两位商量。”
王传芳道:“纪堂有事就说,啥商量不商量的。”
杨纪堂道:“听闻长辈所说,我父母和祖父是被人杀害,仇人武艺高强,只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已无任何证据,除了开棺验尸,查探仇人武艺路数,别无他法,姑姑,我想给他们报仇。”
姑姑杨焕英道:“纪堂,你是说我爹和我弟弟是被人杀了?孩子,都这些年了,就是知道仇人是谁,他能认吗?那些强盗土匪,咱们可不敢惹。”
杨纪堂道:“姑姑放心,我不会惹事,但杀我全家,这仇我不能不管。”
王传芳道:“这事我们不能同意,你不怕我们还怕呢,你本事大功夫好,说跑就跑了,我们拖家带口的咋办?”
易稼轩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报仇是我们的事,他们报复也是找我们。”
王传芳依旧摇头。
秦鹏把腰刀狠狠砸地,幼薇很知趣的拉住杨纪堂的胳膊,“纪堂哥哥,你别生气,姑姑、姑父也是为你好,你可不能轻易动手打人啊。”
提到强盗恶人,王传芳确实害怕,战战兢兢说道“那,我们看到你家老人的尸骨,那些个恶人也不会放过我,没听说书的人说过么?这叫杀人灭口。”
幼薇问道:“易大哥,开棺时,几位长辈能不在场么?”
易嫁轩附和道:“可以,我们不管查出什么结果,与各位无关。”
姑姑刚站起,说着“我们怎么能不管,那可是我的亲爹和……”姑父重重哼了一声,大姑又脸色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坐下了。
姑父王传芳说道:“这事纪堂看着办吧,你姑嫁出门这么多年,本来也不能当家,过几天,我还要出去给人盖房子。”
杨纪堂道:“你们答应就好。”
王传芳又‘语重心长’说道:“纪堂,姑父也说你几句,这些年你不在家,家里大小事净是我管着了,哪有年节不去看望姑姑姑父的,十里八村都知道我度量大,你常年在外,这次回来要是再不做礼,我可是要说你了。”
易嫁轩吩咐,“刘皓,去给长辈拿十斤猪肉。”
王传芳听见十斤猪肉四字,挂满了笑容,瞅了瞅易稼轩,说道:“纪堂到底是出息了,不过你年纪轻,姑父劝你一句,家里的东西可不能让外人都掌握了。”
杨纪堂冷道:“这不是外人,是我结义大哥,”见杨纪堂有豪车大马,还有公差当侍从,两位亲人早把他当成了有钱有势的。
王传芳道:“义兄弟没真兄弟亲,你年纪小,有啥事让你佳荣哥哥帮着操持,省得外人坑你。”
王佳荣自然是王传芳的儿子,王传芳倒机灵,打算让王佳荣跟着杨纪堂,掌握些好东西不说,即便支使官差,也是光宗耀祖的。
幼薇笑道:“纪堂哥哥,姑父说得是,这次开棺就让佳荣哥哥帮忙吧,你经常惹到江湖人物,万一有个来找茬的也能出份力气。”
姑父眼球一转,连忙摆手道:“啊?这事倒不急不急,这几天你哥哥也忙,以后再说吧。”
见刘皓将猪肉拿了进来,杨纪堂说道:“姑姑、姑父,我一文钱也没有,要不是大哥救我,我早就被人杀死饿死,他就是我的亲大哥,开棺之事,还要准备许多物事,你们看这肉还合适么?”
两人连称“合适合适。”
姑姑拉着姑父要走,姑父又说道:“做晚辈的,用得着长辈,就用马车接,用不着就甩一边,让走着回去?”杨纪堂满脸无奈。
幼薇道:“大哥,要不然安排马车送他们回去吧,”易嫁轩嗯了一声,算作答话。
杨纪堂说道:“那就不留吃饭了,快走吧。”他们才提着大块猪肉满意转回。
杨纪堂向易嫁轩重重叹了口气:“大哥,有这样的亲戚,我也是…唉。”
易嫁轩笑道:“是啊,若非薇薇从中参和,你怕是要挤兑死了。”
杨纪堂苦笑两声,却话里藏话的说道:“薇薇,我们这有句俗话,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今天,实在谢谢你。”
易嫁轩哈哈笑了两声,幼薇满脸羞红:“谁和你一家人,我,我刚才是为了让你姑姑、姑父同意你的要求才那样说的,你想什么呢!”
杨纪堂又想起当时张盈盈和他说的那句“你喜欢我吗?”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亦或者武功家室,幼薇强过张盈盈许多,连张盈盈都只是把自己当成后备,幼薇又怎会看上自己,她一直把自己当哥哥吧。
“我先去把这件事告诉我二爷爷,商量开棺的事情,”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落,杨纪堂匆匆离开了家。
幼薇有些不安,却不知道,她的一句无心只言,在杨纪堂心里深深扎下了根。
诸事准备停当,隔了一日,焚香祭酒,杨振云找了几个人帮忙,用黑色布料在坟墓之上搭了灵棚。
杨纪堂披麻戴孝,见家人安葬之处,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寒冬时节,满目荒凉,冷风呼啸,几只乌鸦在一旁嘎嘎乱叫。
几个青壮年将坟墓打开,杨纪堂见祖辈尸骨,哭晕在地,幼薇感同身受,也是泣涕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