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些唐突的把那少年阳台的窗帘拉开以后,林楠发现,每天早上,那个窗帘都会拉开,有时阳光很好的时候,那个少年会转动着轮椅来到阳台上,有时手里拿着一些文件,有时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而林楠也总是或靠或趴的在飘窗上,抱着从旧皮箱里翻出来的医书仔细的看着,偶尔两人会抬头互相对视一眼,林楠笑笑,那少年却总是没什么表情,其实林楠不知道,少年的心已经在微笑了。
直到有一天,徐昊阳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上午如约来到阳台上,对,就是如约,这些天以来他们就仿佛约定好了一样,每天上午和下午都会隔着一条小区内路安静的相处。却发现对面的飘窗,窗帘是拉开的,却没有人在。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因为这种情况也发生过,只是专心的处理手中关于格雷集团的文件和对金威利注资情况的报告,他边看边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对面,慢慢的,他开始心慌,对面的飘窗上,那个女孩儿一直没有出现,他开始看不进去手里的那些纸张,满脑子只剩下,‘她去哪儿了?’‘为什么今天没有在家?’‘她什么时候回来?’….这些情绪。直到晚饭,对面的女孩儿也没有出现,吃饭的时候,徐昊阳面对丰盛的晚餐,提不起一点胃口。他开始觉得恐慌,仿佛上帝之手刚刚为他开启的光明之门被无情的关闭了,他似乎是注定要在黑暗冰冷中挣扎求生的。
而此时的林楠刚刚回到家,正在林父的指挥下任劳任怨的从后备箱里把亲戚送的炸鱼虾皮之类的海货,一包一包往家抗。大连有很多亲戚,她作为晚辈要一一拜访,这才跑了一天。好容易弄完这一切,林楠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她走进卧室,第一个动作就是看向对面的阳台,却发现那里的窗帘已经拉上。她不禁有点担心,那个小男孩儿看起来敏感又脆弱,他会不会又误会了什么?
其实,此刻的徐昊阳真的顾不上误会什么了,他的头疼病又犯了,他只觉得有人拿着一个电锯,正滋滋的钻着自己的脑袋,那种疼痛噬心渗骨,他疼的满头大汗,不停的用自己的头一下一下的撞墙,李管家死死的抱着他,用手挡着他的额头,不然他非把自己撞死不可,张嫂在一边急的直掉眼泪,“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要不吃一片止疼药吧。”张嫂无助的看着李管家。
“不行!”徐昊阳在剧痛中断喝。
“少爷,”李管家心疼的泪马上就要落下,“就吃一片,一片而已,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我说过不行!”徐昊阳咬着牙,咯咯的响,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突突的跳。
李管家两眼一闭,泪水顺着衰老的脸庞滑下来,他无计可施,只能更紧的抱住徐昊阳,在他疼的厉害的时候,把自己手塞进徐昊阳的嘴里,防止他咬到舌头。
不知过了多久,徐昊阳渐渐不再挣扎,慢慢的闭上眼睛,李管家轻轻的帮他擦去额头的汗,起身想把徐昊阳抱到床上去,他刚站起来,双腿麻木差点摔倒,张嫂赶忙扶住他,两人一起把徐昊阳搬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张嫂拿了毛巾,李管家轻轻为他擦去身上的汗。
看着终于睡过去的徐昊阳,李管家心痛极了,这个孩子才十五岁,到了年底才过十六岁的生日,这么小的孩子却要经历这么多痛苦,承受这么多折磨,老天爷真是太狠心了…..他想起第一次看见徐昊阳头疼,是在他八岁的时候,他疼的死去活来,却坚持不肯吃一片止疼药,只因为医生说过,止疼药会麻痹神经,对大脑有可能会有轻微的损伤,对正常人来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只是他…..那个时候夫人刚刚去世,他的腿还是好好的,医生却告诉他,他头疼是因为脑干部位长了一个肿瘤,位置很凶险,开刀的话成功的概率只有20%,也就是说有八成的可能性会死在手术台上,不开刀,肿瘤会慢慢长大,压迫神经,首当其冲的就是腿部神经,导致双腿瘫痪,而这个肿瘤就像是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可能爆炸,引发脑出血,最后死亡。当时只有八岁的少爷,冷静的听完这一切以后,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他清楚的记得,少爷走出房门的时候,正是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少爷看着清晨的阳光,嘴里轻声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现在就死”。大概也就是过了没多久,少爷的腿渐渐失去知觉,老爷也把外面那个女人和两个孩子接进了家门,少爷被放逐,不,李管家随即否定这个词,不是被放逐,是少爷自己离开的。李管家从那个时候开始,跟着少爷四处漂泊,从北京到广州,从纽约到伦敦….直到一年前来到这里……
第二天清晨,当徐昊阳睁开眼睛时,只觉得浑身的骨骼像被拆散重组了一遍,他艰难的支起上身坐了起来,看着满屋子的黑暗,想起昨晚,他的嘴角勾起了冰冷的笑意,他今天所承受的痛苦,在不久的将来,要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吃过早饭,徐昊阳转动轮椅来到书房,看着拉着的窗帘,他有些犹豫,拉开后,对面那个女孩儿会不会在?他的手攥着窗帘一角,微微闭眼,最终还是一扬手拉开了。对面的飘窗上,那个女孩儿正趴在那里托着下巴看书,忐忑了一天的心终于归位。
林楠今天起的很早,吃过早饭,她早早的就等在了飘窗那里,不时的看一眼对面的阳台,眼前的医书好半天都没有翻页。突然,对面阳台的窗帘被拉开了,林楠兴奋的霍的支起上身,冲着阳台门边的少年挥手。忽然身后响起了林父的声音,“楠楠,你干嘛呢?”
林楠猛然想起,医书还放在面上没藏起来呢,林楠吓的一个翻身躺到了飘窗上,用身体压住医书,转头看向林父,“爸~~~”林楠半撒娇的说:“没有你这样的啊,进来也不敲门。”
林父白了她一眼,“恶人先告状啊,我还没说你呢,吃了饭就躲屋里,刚才干嘛呢?”林父说着就要往里走,林楠急忙跳下飘窗,往外推林父,“爸,我能干嘛啊,刚才正准备换衣服呢,你进来了,”说着朝外喊,“妈,你看我爸呀~~~”
林母也在外面说:“这个老头子,我让你去跟闺女说一声,你怎么不敲门!”
林父半信半疑,“窗帘都没拉就换衣服?”
“哎呀,我正准备拉呢嘛!”林楠嘴上含糊着,手里却没停的往外推林父。
林父无奈的笑骂,“你这个臭丫头,那行,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我送你妈去走模特,一会儿去单位看看,中午跟你妈一块儿回来。”
“行啦,知道啦,快去吧。”
“中午你做饭啊。”
“知道啦。”林楠急着老爸老妈,不管什么条件先答应了再说。
看着林父林母出门,林楠趴在飘窗上看着林父的车远了,再一看,对面阳台,那个少年正沐浴在阳光下,微笑着看着她,还在原来的位置没动。只是脸色在阳光下白的有些透明,腿上盖着薄毯,身子显得愈发瘦小。这幅画面刺激的林楠有些母爱爆棚,她打开窗户,冲着对面的阳台上的少年喊道:“喂,别老是不出门啦,下来走走吧?”
徐昊阳静静的坐在阳台门边,刚拉开窗帘看到她时,他有种强烈的失而复得的喜悦,看着她开心的冲他挥手,然后突然有些滑稽的卧倒,看到一个年老男人的头出现在窗口,徐昊阳心想,这应该是她的父亲吧,接着,看她做贼似的扒着飘窗往外看,顺着她的目光,徐昊阳看到一辆小qq驶出小区。最后,直到刚才,她开口邀请他下楼,这一切就像梦中的画面,他在黑暗冰冷中看着阳光下的那些温馨,那些温暖一直都与他无关,但现在….
许久,徐昊阳轻轻点头,虽然幅度很小,但林楠确定没有看错,她迅速拉上窗帘,随手抓起一条连衣裙套在身上,换上鞋就往外跑,等她跑到别墅门口的时候,徐昊阳已经等在那里了,李管家恭敬的推着轮椅站在后面。
刚才喊那一声,其实只是林楠一时冲动,此刻真的面对面,林楠反而有些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
徐昊阳看着跑的脸蛋红扑扑的林楠,轻笑,“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推轮椅?”
“哦,好呀,”这句话化解了林楠的尴尬,林楠轻舒了口气,走过去接过李管家手里的扶手,还不忘跟李管家点头微笑问好,在她转过脸后,没有看到李管家那惊讶的表情,因为自从少爷坐上轮椅开始,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触碰那个轮椅扶手,张嫂也不行。李管家知道,那是因为轮椅就是少爷的腿,少爷不允许其他人主导他的路。看着这个女孩儿的背影,李管家欣慰的笑了。
林楠小心的推着轮椅慢慢的沿着小区内的路向上走,李管家远远的跟在后面。除去一开始的尴尬,林楠正常发挥。
“其实,我刚才有点冒昧了,不好意思啊。”林楠不好意思的笑笑。
“没关系,我很高兴。”徐昊阳嘴角挂着微笑,口气却是淡淡的。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徐昊阳。”
“我叫林楠。”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小池塘的边上,这里阳光很好,林楠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很高兴认识你。”
徐昊阳微笑,“我也是。”
气氛有些冷场,“昨天….”两人同时开口,然后相视一笑。林楠首先说道:“昨天我去亲戚家了,很晚才回来。”
徐昊阳点点头,心里的大石这次终于踏踏实实的放下。
“你今年多大?”林楠边说边在徐昊阳身边找了一块儿干净的石头坐下。
“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好像总是很忙的样子,做的那些工作,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做的,”林楠转头看他。
徐昊阳的目光渐渐变冷,“我….”他张口还没有来得及说,林楠用手轻覆上他的眼皮,“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要说,不要勉强自己。”
她的手很暖,怔忪了一会儿,徐昊阳伸手把她的手拿下了,却再没松开,一直握在手里,微微垂下眼帘,“其实这没什么,我今年十五岁。”
林楠笑,想要化解这有些沉重的气氛,“呵呵,那你应该叫我姐姐了,我十九,快二十了。比你大四五岁啊。”
徐昊阳一愣,摇摇头岔开话题,“在上大学吗?”
“是呀,我爸我妈在这买的房,今年刚搬过来的,这环境不错,适合养老。”林楠说完就觉得好像说错了什么。
“是呀,”徐昊阳自嘲的笑,“是挺适合养老的。”
林楠懊悔的直想拍自己的脑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反倒是徐昊阳首先开口,“在哪儿上大学?”
“在北京。现在放暑假,回来过暑假的。”
“过暑假?”徐昊阳若有所思,“那就是说还要走?”
“是啊,我才大二,开学大三,还有两年呢。”林楠并没有觉得被徐昊阳一直抓着手有什么不对劲,在她心里,他比她小那么多,不过是个需要关爱的小男孩儿。
“你呢?”林楠一直不太敢开口问他的情况,因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个小男孩儿的家庭结构是不正常的,“会一直住这儿吗?”
徐昊阳露出一抹没有温度的微笑,“我也不知道,也许一直住着,也许突然就离开了,谁知道呢。”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望着无边的远处,目光深沉而悠远。
林楠皱了皱眉头,此时已经接近十点,阳光渐渐热辣起来,但此刻的徐昊阳似乎火辣的阳光都不能温暖他。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此刻的他似乎不是凡尘中人,随时会随着烟雾水汽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