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甘心就此把他送入冰冷的坟墓。他是个非常强的男人!求求你,我的王,不要过早的给他下葬!”神妓如是苦苦祈求。
“愿他会为你的悲伤而一旦复苏。”吉尔伽美什道。
然后他离开了恩奇都的停殡室。
自从他一去,生命就不曾有过复苏。
听吧,老人们,请倾耳聆听我的奉告。
我朝着我的朋友恩奇都哭吊,
像个悲啼的妇女那样激烈地哀号。
昔日的我们斧在身边放,弓在手中操。
眼前摆盾牌,腰间佩短刀。
我装饰丰富的华丽衣服哟,
恶鬼下了手,从我这儿抢跑。
我的朋友哟,你曾猎过山上的骡马,原野的豹,
恩奇都,我的朋友哟,你曾猎过山上的骡马,原野的豹!
我们曾经踏遍了群山,把一切征服,
夺取了都城,把天牛杀掉,
曾经使杉林中的洪巴巴把罪遭。
但是现在,降在你身上的这长眠究属何物?
昏暗包围了你,我说的话你已经听不到。
眼睛抬也不抬,心脏跳也不跳。
于是,把我的朋友,像新嫁娘似地用薄布蒙罩。
蒙罩,就像狮子一样高声吼叫,
与被夺走仔狮的母狮不差分毫。
在朋友跟前不停地徘徊,
一边把毛发拔弃扔掉,
一边扯去、摔碎身上的各种珍宝。
很快,恩奇都死后的第二个黎明之光将大地笼罩。
吉尔伽美什的身边空空荡荡。
“我也会死的吧……总有一天。伊坎美也会,宁孙也会,我所有爱着的人都有生老病死的一天。”
放下对真理的追逐,选择了对自我的审视和生命意义的探索。
然而很快的他什么也思考不下去了,他开始沉默。
……
神界,安图姆探望自以为孩子已被杀的伊什妲尔。
“伊什妲尔,摆正你的姿态!你属于这艘飞船,下界的一切都是你的敌人!”安图姆威严道。
伊什妲尔无法把她的话听清。
“知道么!你与卑贱之物所结合而生的罪孽无法被允许存在。假如你爸那个脑子有病的混账不带着我们一家人来这儿受罪,我们会吃宝石喝黄金!假如没有打那一出仗,你现在应该和一个爱你的男人好好活着,然后那个男人能给你我钱权势。”安图姆发起了牢骚。
伊什妲尔并没有看她。
“我真的后悔,嫁给了一个愚蠢的男人。你比我还蠢,你喜欢上了一个下贱的奴,你喜欢的是他那好看的脸,你比我还要蠢!”她骂到。
“最起码我嫁给了一个舰长,他还是带给了我好多东西,现在的我能在这个窄小的社会里当女王!你呢?被这个小社会当做异类,当成累赘!你被一只蛆拱了!”
“所以回心转意吧,忘掉你下去之后的那些东西。我们马上就要摧毁他们了,只要启动洪水把乌鲁克这个城市与其周边地区破坏掉,人类不足为惧,我们会给你专门制作一个新伴侣,好不好,我的女儿?”安图姆道。
“我依然爱你,只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你是我的骨肉,我不会摧毁自己的骨肉。”
“是么。”伊什妲尔终于开口说话了。但她的阴沉面色让安图姆感到不安。
“有个孩子,是他母亲为了理想中的自由而努力出来的。有个孩子,是他母亲被理想中的自由背叛出来的。有个孩子,是他母亲对背叛痛苦不堪却不得不无怨无悔出来的。你懂么。那才是骨肉。”伊什妲尔哭了。
本来就憔悴的她被泪水映衬的更加干枯。
“我真的不理解,什么是自由,什么是爱。”
“多余的自由,愚蠢的爱!我们为生而生,为乐而死!”安图姆大吼。
“乐。”伊什妲尔咬着这个字。
“没错!人是为了活着才要被生出来,满足尽生存中的愿望后快乐地死去,这就是你!当年的我没权没势,过得不如一头猪或一只狗。权利是桶里的泔水,金钱是路边的屎!我的愿望就是要支配、要震慑!你太年轻了,所以才会被自己的童心玩弄!童心带给你的只能是恨,不是乐!”安图姆道。她的嗓音高亢,脖子上的动脉张开。
“是么。”伊什妲尔握住床头上一直摆着的刀子。
“我并不快乐,但我想我清楚了,什么是快乐。”
安图姆并不清楚“刀子”是干什么的。那把尖锐的铁器的杀伤力看起来和热能刀、光束剑有天差地别。
伊什妲尔看见母亲对自己手中的杀人利器毫无反应,嘲讽的笑了起来。
“我为了活下去,所以从您的身体中诞生,我会得到快乐,然后为此而死。”
安图姆皱了皱眉,感觉自己的女儿精神问题太大了。
“感谢您教予我的歪理。”
一刀下去,安图姆瞪大了眼。
刀在她的脖子上插着,血疯狂涌出。
伊什妲尔流下了泪。
她轻松的把刀拔了下来,挑衅道:“我可爱的母亲啊,我也想追寻快乐,知道么,现在的您太美了。知道么,我很尊敬您,所以我想追寻一下,把我尊敬的人统统用刀捅死的快乐。”
安图姆想说话,却感觉疼痛感从喉咙处爆发般涌往大脑。她的声带被一下子捅废了。
“我爱这个世界。”
伊什妲尔给了安图姆的脑门来了一刀。锋利的刀尖径直进去毫无阻碍。
“我的孩子啊,知道么,这只是我的开始。”
她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很快这化作微笑。
她握刀推开门,身上沾满了喷溅状的鲜血。
门口路过了一个研究员,他诧异的看着伊什妲尔的恐怖状貌。
紧接着他的肚子上多了三个刀伤。
他捂着肚子,瞪大了眼。
他根本没料到会这样。
一刀又一刀,献给伟大的造物主。
尚若她不曾喜欢上那个背负着傀儡之名的少年……这一切也不会避免。
她是自由的追逐者。
他是从茫茫银河照入昏暗飞船中的光。
数十分钟后,伊什妲尔倒在了血泊中——她连续杀了十多个人,彻底没了力气。
看着满地尽是惶恐眼神的尸体,她笑了笑,淡然地把刀穿进自己的心窝,感受着血液与温度的丧失。
世界越来越冷,那个男人的背影好像就在前方。
他身边牵着伊坎美,没有对她回头。
两个世界。她的世界几近零度,而他的,一直都温暖如春。
伊什妲尔看到了雪山上的飞雪,看到了针叶林中的仓促走过的小兽,看到了枝繁叶茂的雨林,看到了自己想看却没能看到的。
在她丧失意识之前,她双臂环绕着抱住自己。
仿佛还有一个孩子在自己的怀里,握着粉嫩的拳头,对着她笑。
……
“毁灭他们吧。”阿努终于下定决心了。
尽管他和安图姆是出于家庭内部原因的联姻,但任何人的妻子被亲生女儿杀掉肯定都会发狂。
“洪水”将再一次“降世”。
尽管它不再具备曾经在满能量状态下一击摧毁前人类的那种超级城市的能力,但在其太阳能充能如此多年的状态下,毁灭当下整个两河流域的城市都不成问题。
以极限功率运作的最大持续时间:30s;
以常规功率运作的最大持续时间:140s;
一旦开始启动,它就会向下方倾注约上亿吨级TNT当量的毁灭力,同时不会大幅破坏地形或改变土壤成分。
这便是对文明武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努狂热地笑了起来,“我早就该结束一切了!早就该了!”
恩利尔冲开一道道闸门,从后面奋力跑了过来,“你疯了!阿努!”
“恩利尔老爷爷,你应该知道再放任他们这样下去会如何吧?”阿努嘲讽道。
“这会加速我们的死……”恩利尔突然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此时,整艘星舰已经完成了变形。
“洪水”的浮游聚能环已经就位,炮口正在预热。炮管深处,一束仿佛从地狱深处映照出的暗紫色微光正在越发明亮。
聚能环开始旋转起来,同时伴随着顺滑的机械声,炮管不断从内伸出,整艘星舰中回响着冷漠的语言编织的警报声与通知。
机械的声音毫无感情,这是宣告世界将进入下一轮回的神启。
这份声音以特殊的编码开始向宇宙中扩散而去——每一次动用这类武器都会向无边无际的宇宙广播,仿佛再对谁祷告请求其宽恕。
阿努闭上了眼,默默聆听那份回响在灵魂深处的忏悔语。
恩利尔流下了泪水,吞着镭射枪枪口,轻描淡写的自尽了。
此时的阿鲁鲁在白大褂下穿备好了防镭射用的防弹衣。她手握着枪,来到阿努的身后。
阿努有所感应的从腰边拔出了枪。
“你知道停不下,对吧?”阿努嘲笑她,“为什么来送死?你明明无法阻止下界的崩坏。”
阿鲁鲁看了眼恩利尔的尸体,回忆了下这个神经质老头的种种。紧接着她把枪抬起,对准了阿努。“你知道的,我使用的枪,你的一切防护手段都没有用。”
“哦?那你试试?”阿努的神色依然不变,仿佛他自小便已不惧一切,玩弄着世界。
警报声越来越响,表明发射时间越发迫近。
预热已完成75%!
两人在这份喧嚣中对峙着。
枪声响了。
阿努毫发未伤,倒下的是阿鲁鲁。
“这是下界人使用的实弹枪,穿个防射服的你太自信了。古董有时候杀人比热武器还利落。”
阿努把枪甩在阿鲁鲁眼前。
“知道么,你长得很好看,要是从一开始你就愿意跟我私欢的话,就不会是这个结局。”
阿努俯视着她。
阿鲁鲁却忍着剧痛笑了起来。“到最后我依然不是个勇敢的人,所以,我才一直羡慕,勇敢的伊什妲尔吧……”
阿努不再理她。
一个尸体的血和一个将死之人的血混在一起的场景实在是令人作呕。
此时,“洪水将至”。
99%!
100%!!
能量以光速涌下。
阿努目不转睛的要去欣赏这一切。
突然,他愣住了。
那数百米高的王宫从顶部裂开,一层又一层的房间被剥落、打碎,从中冲出的是一具泛着银光的黑色战舰——
方舟!
一具能量盾从方舟的顶部展开,迅速包裹住整个两河流域,从太空中看,就像是地球上凭空浮现出了一个肿泡,可惜耀眼的针尖无法刺破它。
“还可以坚持120秒!!!”
科研组大吼。
乌鲁克中的所有居民都惊呆了,天空被一个由无数六边形交织而成的能量盾完全覆盖。能量盾外那股毁灭气息依然穿透护盾渗透而来,孩子们不约而同的开始哭泣。
伊坎美想向吉尔伽美什问一下什么,但吉尔伽美什看了她和宁孙一眼。尤其是看宁孙那一眼,让宁孙立刻明白了她应该做的。
“这是末日。”
吉尔伽美什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几个大跳乘上了身前发射井中的火箭。
经过吉尔伽美什大脑的检测与计算,这艘火箭的失误率几乎为零。
外界的超级武器并没有趋于平和,恐怖的气息开始弥漫整个亚欧大陆,向四周的海洋扩散开来。海洋中的鱼类大量停止游动,陆地上的兽类匍匐惶恐。
航天班纷纷向吉尔伽美什行礼。
吉尔伽美什不需要什么抗压服和氧气罐,他自身强度要远超深海巨怪,生存能力堪比星际巨兽。
他坐入舱中。
“我们很难获得胜利,但我们,一定不会输。”吉尔伽美什将这份意念传达给了方舟护盾下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劳动者还是资本家,无论是无神论者还是朝圣者,平时为了一点小细节便争论不休的史学家、为思考一个问题会废寝忘食两三天的数学家、反复摆弄着一系列道具的物理学家、每日专注于取悦大众的戏子。
所有人瞬间意识到有什么正在发生,苍凉感很快弥漫开来,每个人的心中都被悲壮占据。
所有人的王,将去,
屠神。
火箭腾飞而起。
伊坎美呆呆的望着那个远去的影子,那仿佛是她远去的青春,那仿佛是她远去的、另一半。
“跟我走。”宁孙把伊坎美强拉走。
她们走进方舟中。
进入方舟,映入眼帘的是上千重点物种的相应培养皿,然而属于人类的只有一个。
伊坎美还在愣神。
宁孙把她推到了里面。
“呵,真的以为我没有更强的攻击手段了吗!”阿努在舱室内大吼,声音响彻地球上空。
他向全宇宙宣告着这个更强大的毁灭武器的名字!他要让宇宙中隐匿着的那个最终意识颤抖!
“天地乖离·开辟之星!!”
二级洪水之对力场炮启动——
很快,世界变成了白色。
这种白,比雪地要白得多。
……
“咳……”阿努瞪大了眼。他的身体已经被洞穿了七八处。
“关不掉对么。”吉尔伽美什看阿努的眼神与看一头糟蹋了白菜地的野猪差不多。
“你……”阿努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并不可悲,你。”吉尔伽美什把他彻底杀死。
在阿努死的那一瞬间,星舰上,除阿鲁鲁和吉尔伽美什之子之外的所有船员都陷入了脑死亡。
“我回来了,母亲。”吉尔伽美什将自己的完美血液注入阿鲁鲁体内,阿鲁鲁的伤口将实弹自我排出,并迅速愈合了起来。
阿鲁鲁忍住了鼻子中酝酿许久的酸意。
“看不出来啊,你刚出生时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我是个温柔的人。您也是。”
阿鲁鲁爽朗的笑了起来。但这份笑显得十分孤独。
“下面的世界已经毁去大半了,要不要,留在这里……我带你去寻找一个真正适合你建立统治的地方。我也想当个太上皇啊……”
“不,下面的世界,有我要用尽一生去爱的人。我会伴她到我死。”
“她一定会先于你死的。这是事实。”
“有什么比在死的时候,最爱的人在身旁陪伴更幸福的呢?我想她最爱的人一定是我。”
“真够自恋的啊……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你打算去哪里?”
“回联盟啊,反正你这星球上根本没有超能源水晶,我去做个证,这样可以给你永世和平。”
“谢谢!”
“客气什么,记住,若干年后会有一个老婆婆,来寻找这个星球最伟大的王。”
“我会等待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