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气还是很闷热,不到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就将大地烘烤得似乎冒出烟火的味道。
梁铸私塾的位置得天独厚,背靠松涛延绵的大山,左侧有条从山谷里流出的小溪潺潺而过,院子里两颗高大的樟树犹如华盖般高高耸立,遮挡了大半的热源。
课堂上,梁铸给自己的二十四个学生出了一道讨论题目:一个三千人的村子最多能养活多少兵将?
看着孩子们分成两组席地而坐,迅速开始按预设的田亩计算收成、人均粮食消耗数量等等物资数据,梁铸心里颇为安慰和自豪,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值得自己倾注全副精力的事情,若干年后谁敢断言其中没有几位名垂青史的人物?那么作为他们的老师,自己这辈子也不会留下太多遗憾了。
通过梁铸近四个月的传授,孩子们最少的能掌握六百个汉字,多的能掌握八百多个,运算口诀表人人可以倒背如流,百位之内的加减乘除基本熟练运用。其中最优秀的三个人分别是外表木讷的乔石,以及占据近水楼台之利的梁川、梁山两兄弟,三人已经接触了四则混合运算,这三人很多时候能代替梁铸向师兄弟们传授一些自己率先掌握的知识。
梁铸的教育思路很简单:抛弃那些‘之呼者也’华而不实的所谓学问,紧紧联系实际倾力传授识字、书写日记、算术和简单的物理知识,重点培养徒弟们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让他们在较为宽松自由的学习气氛中打下个良好基础。
例如,院子里还放着徒弟们自己制作成功的两台小型抛石机,梁铸用了二十天时间,让徒弟们在自己的指导下亲自动手,在画图和制作的过程中逐步接触重量与速度的关系、杠杆原理等知识,每一个制作工序都按要求进行详细的记录,并使得他们在不断的失败和气馁中一点点树立坚定不拔的求知精神。
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梁铸往外一看,程老道和张弋两人已站在门口向梁铸打出召唤的手势。梁铸走出正堂和两人一起走出院子大门,惊讶地发现官道旁原来自己居住的小茅屋周围以及旁边的树阴下,坐着不下一百个满身尘土疲惫不堪的流民。
梁铸诧异地问道:“两位老哥,这是怎么回事?”
也不怪梁铸有此一问,两个月来,路过的流民最多在此稍作停留,略作歇息后便赶往十五里外的枳县城,有亲友的投亲,没亲友的县衙也予以周济接纳再向四处分流,就连许多原本一毛不拔的地主乡绅,也突发善心纷纷开设了粥棚。
消息灵通的程老道将最新消息告诉梁铸:两个月来,益州各郡累计接纳三万多流民,有钱人大多雇船由水路入川,穷人则只有靠自己的脚板了。尽管这个数字因许多地方官夸大政绩存在一定的水分,但两万多人还是有的,半月前益州牧刘璋在手下一干文武的激烈进谏下,已经下令关闭全益州所有接纳流民的大门,这两天,仅仅一个枳县城外就有多达两千多男女老少被拒之于外,大多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绝望地等待自己未知的命运。
程老道和张弋同时向梁铸提出一样的问题:“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梁铸将目光从流民中收回,难过地看着程老道:“唉——,就连我这条小命也是老哥你救的,将心比心你说我能无动于衷吗?只是救眼前这百多个人还勉强可以,要是再多我们都无能为力啊!”
“能救几个是几个,先救了再说吧。”厚道的张弋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要不,先安置到我们村里吧,乡亲们每家都出力出粮,虽然紧点这百多人还是能容得下的。”
程老道大声叫好,梁铸想想也点头同意,于是三人一同上前将心意向流民们转达。最后绝大多数人谢天谢地跟张弋走了,剩下的十多人还抱着穿过枳县投奔西川的希望,程老道和梁铸也只能安慰一下便顺其自然了。
梁铸被程老道强行拉往他那小小的道观,坐下后也不给梁铸端上碗水开口就问:“我说小子,县城外那两千多人你救是不救?”
梁铸叹了口气十分沮丧:“老哥你也太抬举小弟了,你也知道小弟绝非薄情寡义之徒,可如今小弟两手空空无钱无权,老哥你让我拿什么来救啊?”
程老道捋着胡子不紧不慢地对梁铸说:“钱嘛,还是有点的,那檀烟香的事情你是知道的,自从张弋小子从你那学到制作盘香的诀窍后,回到村里和全村近两千个男女老少说了,在耕作纺织之余家家刻模子制作烟香。每天平均能出个两千多盘,彭家老号包销的价钱是一盘两百钱,荆州糜家和江东陆家的人跑到村里六、七次了都无功而返。哈哈,不简单啊,一个月来灵水村每天进账四十金上下,你说缺钱吗?”
梁铸大吃一惊:“这……能赚那么多钱?对了,这里面有个大问题:一天两千盘,木炭倒是不成问题,那檀香木哪来这么多?把附近的檀木都砍干净了明年拿什么来做?”
“嘿嘿,这你就不用操心,据我所知,哪怕一天制作五千盘,咱们方圆百里之内的檀木足够用三五年的。”看到梁铸惊讶的模样,程老道更加得意起来:“前天我到灵水村去的时候,突然记起早些时候听你说过的那些奸商的伎俩,便叫张弋领着几家人另行制作一种好一点的烟香,就是多加入点薄荷叶末,包装的盒子用加工精致的松木板做成,十盘一箱,目前打算卖每箱五千钱,哈哈,没想到老道这辈子也能做一回奸商玩玩!”
梁铸吓了一跳,想了想摇摇头担心地说道:“我怕这么一来迟早会办砸,售价如此昂贵能有几个人买你的东西,毕竟这玩意不是什么生活必需品啊!你这么胡来迟早会坏事的。”
程老道白了梁铸一眼不以为然地回答:“说你整天足不出户犹如井底之蛙你不服气,也不想想这玩意贫苦人家有谁能用得起?全都是那些富裕的大小乡绅和城里的官宦贵人在用,听说益州牧刘璋对这玩意赞不绝口,芳香提神又能驱虫,家里点上几盘香飘百步极显风雅富贵,估计过不了多久整个益州和荆州都闻香而动了。”
梁铸一听无语,东汉末年的土地兼并以及贫富之间的巨大差距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此时让他从一件小小物品得到直观的体会。他突然想起刚才的事,抬起头不解地问道:“既然灵水村有了这等收入,张弋大哥刚才在接纳流民时,怎么好像很为难的模样?”
程老道有些感慨地回答:“许多事你是知道的,整个灵水村都是我太平道之后啊,民风淳朴实诚善良的本性近二十年来也没有丝毫改变,还有东北边的松树岭,正北方的老虎沟,这三个村子数千人都是我一手从死人堆里带出来的!干脆和你全说了吧,你给的那个割松脂熬油的办法,三个月前我就让松树岭的人去干了,剩下的松香如今都储存着,松油我让人偷偷运到老虎沟去,按你的方子配出了‘消肿止痛油’,还有根治疥疮的灵药硫磺药膏也做出来了,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方子,老道我擅自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灵膏’,这段时间委托益州和襄阳的几个老伙计的药行出售,没想到门庭若市供不应求,如今很多地方都是有价无市。”
程老道见梁铸想要说些什么便举手示意:“打住,我还没说完,照目前的情况估计,烟香加药品一起算,从下个月开始咱们每个月至少能收入三百五十金。那几种药效果惊人,如果能大量制作满足益州和荆州官军要求的数量的话,每个月至少能有八百金的收入。前几天我和三个村的一帮头人商量好了,大家一致认为所有收入应该按三七分账,村里拿三小子你拿七。小子啊,如今附近的几个郡县恐怕没几个人比你有钱了。”
梁铸张大的嘴慢慢合拢,他站起来冷冷地看着程老道一字一句地说道:“程老道,你未免把我梁铸看扁了!我梁铸虽然落难此地身无长物,但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看重钱财,现在我先把话说清楚,如果你和乡亲们还看得起我梁铸,那么除了供给私塾日常的用度之外,其他钱我梁铸分文不取,否则,我立刻收拾包袱带着我那两个孩子离开此地!”
梁铸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留下目瞪口呆的程老道张大嘴巴独自坐在草席上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