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荆州城沐浴在建安十五年的第一场春雨中。也正是在春雨降临前的那一刻,一个久病的年轻人在江夏(今湖北鄂州)静静地去世了,在他闭上眼睛的弥留之际,身边除了十余个下人之外没有一个亲人,枯黄的头顶上更没有顶着一丝荣耀。
高大的州府衙门前的石板路上,凹陷处已蓄满积水,来来往往繁忙的马车带起石板缝隙间的片片淤泥,一匹黄骠马急促奔驰在街道上,片刻间来到衙门台阶前,马上之人不等坐骑完全停步便飞身下马,将手中马鞭向守门士卒一扔几步便踏入衙门,穿过正堂右边的长廊进入第二重院落,在东边暖阁的滴水檐前单腿跪下。
“禀军师,公子府第传出噩耗,黎明时分公子已架鹤仙游。”
房内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好一会一个温厚沉稳的声音传出:“知道了,立刻通报从事蒋大人和主簿孙大人,前往江夏刘府追悼并商议治丧事宜,广告民众全城举哀,记住,办得隆重些。”
“是!”武士遵命起身离去。
屋内陈设简约雅致,中间的桌案左边被高高的两摞公文所占据,桌案两旁是数个筒形陶瓶,里面均装满卷轴。桌案后一个高冠白袍五缕长须形象俊美的男子放下手中毛笔缓缓站起,揉了揉因彻夜未眠而通红的眼睛,接过童子奉上的盐茶漱口完毕,如释重负地出了口长气。此人正是被当世大儒赞之为“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的卧龙——诸葛亮,字孔明。
自吟出《隆中对》以来,诸葛孔明凭着绝世之才和满腹韬略,一力擎天将当初胜过丧家之犬的刘备一步步扶上如今荆州霸主的地位,屡次以弱胜强力挽狂澜,依托寄居的弹丸之地,硬是从强大的曹操和孙权之间的夹缝里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拿下荆州之后,主公刘备去年九月前往江东联姻,至今三月有余仍乐不思归,眼前春种已到一片繁忙,士卒饥寒军马消瘦,衣甲粮草尚无踪迹,百十郡县荒于治理……一切军政事务稻黍农商,安抚乡绅收拢流民,全都压在孔明这个军师的肩膀上。
赤壁战后,是孔明建议刘备一纸表章替刘琦请封荆州牧,按照父业子继的传统既昭彰了刘备的大义,又抚慰了荆州百万民众之心,如今刘琦早逝,世上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只剩同族刘皇叔一人,怎不叫孔明放下一桩心事?
匆匆用过简单的早饭,孔明又回到案前,侧身拿过一根卷轴缓缓打开,深邃的目光从图中的江东地界慢慢向益州移动,最终停留在武陵郡和巴郡之间的这片小小的地域,随后一动不动陷入苦思。
让孔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队八十四名千里挑一装备精良的“疾风营”官兵,竟然凭空消失在益州之东,四路精锐百般找寻长达数月之久仍毫无音信,连带最后分散出去的三人也再无消息,唯一的线索是这三人分兵之前,确定的探查目标是枳县城东二十里处的一个新建村庄——临江村。
该村距离益州名士梁铸梁镇宇定居的灵山村仅四里之遥,据糜扬等人的情报显示,附近三个村庄似乎仅凭借梁铸一己之力,两年之内生活过得安定如意富甲一方,糜竺、孙乾对其仪态风度、谈吐才气赞叹不已,孙乾更是把此人喻为自己平生仅见屈指可数的俊杰之一。
令人震惊的是,此人既有名声在外的诗词歌赋,又有无数奇思妙想,从檀烟香到布鞋的制作,从香皂到活字印刷的发明,无不让人钦佩不已,尤其是活字印刷术,如此堪比蔡侯的丰功伟绩他竟然毫不在意随手送人,连同赠送的制革秘方让糜家获利无数,然而这一切在此人眼里仿佛鸿毛一般轻微!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联想到糜扬嘴里的富饶小村,便知此人治世之才称之为博大精深丝毫不过,可如此大才为何甘于隐居山野,连连拒绝益州刘璋和主公刘皇叔的礼聘?难道真是终其一生甘为启蒙教化,乐于安逸清静,最终怀抱满腹经纶老死山中不成?或者亦想再来个三顾茅庐的美谈?
想到这孔明轻轻摇头微微一笑,这时一个禀报求见的声音在门外传来:“禀军师,属下有机密要事求见!”
“进来。”
一位身材矮小身穿普通士子衣衫的中年人走进暖阁,在孔明身前单腿跪下行礼:“军师,最后失踪的三人有线索了,据汉平县涪陵江段数名打鱼人证实,临江村数名护卫架快船追击我营落单逃脱之人,最后将人射杀捞起带回。”
孔明立刻站起:“此事当真?”
“回军师,属下亲往反复证实,不敢有半句虚言!据属下查实,附近四个村庄头领是一独臂道人,其手下有乌合之众多达千人,属下怀疑去年失踪的八十四名弟兄或许与之有脱不了的关系。”中年人回答完毕静候指示。
孔明心念如电,略为沉吟随即不动声色挥挥手示意来人退下,立刻向身边童子传令:“你到外院一趟,有请胡济胡大人。”
童子应声而去,不一会府中主簿胡济进门致礼肃立。
孔明和蔼一笑,示意胡济坐下之后轻声问道:“伟度,年前糜大人可将令妹消息转达于你?”
胡济惊喜地问道:“军师,可是查到舍妹之所在?”
“唉——,这个糜大人竟将如此大事遗忘,罢了罢了。”孔明一脸惋惜地向胡济细细说来:“曹贼攻襄阳之际,民众四处奔逃,令妹误以为伟度在刘益州座下任职,也夹杂在逃往西川的流民之中,哪知方到益东枳县城关,刘益州恐流民为患下令关闭城门,数千流民滞留关前进退无门,有游学定居于枳县郊野之名士名叫梁铸字镇宇,与当地三村住民一起接纳流民,数千无家可归者幸免于难。数月后,梁镇宇与令妹一见钟情喜结良缘,如今算起来恐怕伟度要做舅爷了,呵呵——”
胡济激动万分,定下神急切地问道:“军师所说之梁铸,可是年前孙大人代主公前往礼聘之梁铸?”
“正是此人,伟度不妨等待几天,春雨停歇之后,本军师准你一月假期前往与令妹团聚,顺便将本人信函一并送达名士梁镇宇手中。唉——,如今荆州方定百废待举,似梁镇宇如此大才,若与主公失之交臂实在是你我之过啊!”孔明说完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声。
胡济恭敬地给对孔明拱手说道:“军师请放心,济此去定当以主公大业为重,力争将镇宇揽至主公麾下。”
孔明高兴地赞道:“有伟度出马,实乃主公之福也。”
两人又谈了片刻公务,胡济知机告退,走出暖阁,胡济的脸上挂满了喜悦之色。
孔明从新坐下,对童子吩咐道:“立刻去把‘疾风营’校尉游忠请来见我。”
一刻之后,方才退下的中年人再度进入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