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乾清宫里,钟原习惯性的让阁臣们坐下说话。但几个人各有心事,又见皇上发火,都不敢坐下,只是躬身站立。
钟原看着他们窘迫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朕是有些生气,但朕不会迁怒于人。众卿不要过于担心,朕有事跟你们说。”说着,钟原望着毛伯温说:“毛师傅是否认为朕今天做的过了?”
毛伯温躬身答道:“陛下,臣不敢腹诽圣上,只是臣还是认为欲速则不达。有许多学说已经深入人心,陛下贸然去更正,怕殊为不易!因此,臣还是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听了毛伯温的话,钟原微笑着问其他四个人:“你们的意思呢?”
其他人也随声附和道:“毛阁老老臣谋国,所说俱是金玉良言。臣等附议,还请陛下三思!”
毛伯温开口道:“陛下没有惩治那些哭庙哭宫的监生大臣,已是天大的恩典。只是将那些御史全都免职有些鲁莽了,臣恐朝野震动,还会有人不服。到时朝堂免不了又是一片混乱,百官们定会纷纷求情或者进谏。陛下不可不防呀。”
钟原笑着摇了摇头说:“毛师傅还是为他们说情呀。此事已过,朕不会再提,亦不会再追加处罚。朕只是觉得这样子来表述自己的意见很不妥当。朕自问对臣民已经很是宽容,奈何朕退一步,他们便进一步。卿等终日伴君,自然知道朕虽不设朝,但朝中之事有哪一件不曾放在心上?天下苍生又有几时不在朕心中装着?上朝一事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所谓政事,朝上的讨论均是已有定论之事。又何必走那个形式呢?多出时间让大家多办些事情不是更好么?”
几个人点了点头,他们知道上每天在做什么,自然明白皇上的意思。但严嵩还是说:“陛下,人言可畏,有时候就算是形式还是需要遵守的,无他,礼之所在耳。”
钟原点了点头,接着严嵩的话题说:“惟中之言有一定的道理。但朕以为有些时候咱们太注重这个礼了。祖宗们制订各种礼法的本意是好的,维护纲常,教化百姓。但朕以为现在咱们讨论的礼有些过了。吃饭有吃饭的礼,走路有走路的礼,甚至连在丧礼上哭几声都有严格的固定。这已经违背了先祖的本意。有些礼法不但没有好处,反而成了枷锁,百姓们思想上的枷锁。”
“卿等看今日众人,口口声声都离不开圣人。完全没有自己的见识和思想,生搬硬套圣人之言。试问圣人已逝千年,他的理论再好,随着时移世易也要增补完善。怎可如此盲目的拿来运用呢?更何况引用圣人之言来抨击当今时政。这样做的后患无穷呀。”这段话说完,几个人虽不敢苟同,但也没敢出声反驳。
钟原看着他们想:严嵩对于自己的意见肯定是一路逢迎;毛师傅是干实事的人,而且必须要他来控制住内阁,但又不能让他出头被人抨击;这个周用年纪一大把,看来也是老好人,和王杲一样;只有唐龙还算有些主见,而且也和严嵩不对付,但他左右不了内阁的意见,今天免掉了吏部尚书,还要再选一个出来。想着,他又说道:“你们认为朕今日免了甘为霖的职务是不是有些刻薄寡恩呀?”
几个人连说不敢,毛伯温想了想说道:“甘尚书今日也是想为那些言官出头,免得陛下过于冲动落下话柄,乃是一片好意。陛下立刻就准了他的请辞,似有一点不妥。”
钟原望着毛伯温说:“毛师傅,你是干实事的能臣,朕一直当你是我朝的栋梁。但今日之事为朕提了个醒,前些时候,朕总觉得要隐忍,要迁就这些臣子们。可你看看朕隐忍迁就的结果。朕怕今后咱们什么事情都办不了了。都见天儿的在这里斗来斗去,还能办什么正事儿?朕总想着那些反对朕的臣子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是为了朝政处理得更好。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们是抬着圣人的牌位来跟朕叫板,来搏一个虚名。这样的人你叫朕还怎么继续隐忍迁就?再这样下去朕怕事什么旨意都发不出去了。”
“太祖当初设言官是为了纠偏查错,辅佐君主,可不是为了纯粹的分君上的权力。可惜他们都忘了这个本意,都拿着太祖立的规矩来要挟朕。是可忍孰不可忍?这规矩朕要改改了!甘为霖身为吏部尚书,在那种时候不想着为君父解困,而还在为自己捞名声,朕要他何用?”
“因此,他不能再做朕的大臣了。至于他怎么想,朕不介意,你们回去拟个章程出来,看该怎么褒赏一下他。毕竟也是一位老臣,不能让他离开的太寒酸。这件事情就这么办了,你们也不用指望着推翻朕的旨意。朕今天还就是要问你们一下,你们要不要跟着朕一起改旧革弊?”
几个人猛一听皇上直接问出这个问题来,一时没有准备,都哑口无言。他们心中无味俱陈,都在一旁衡量。皇上这话问得很直接,意思也很明白,只要不随皇上的意思,怕都是要被免掉的。按理说这不合规矩,但皇上要办起来也未必做不到。从前面的事情来看,这位皇上根本不在意身前身后名,而且毕竟正统的名份在皇上那里,他做出什么决定都会有人支持的。既如此那还想什么?
严嵩第一个站出来表态:“臣愿为陛下大计效犬马之劳,虽死无憾。”
周用和王杲只想颐养天年,保住自己的权位,也随声附和。只剩下毛伯温和唐龙两人还未出声。钟原也有些紧张,要挟制百官肯定不能自己一言堂,容易出事,还是要靠内阁。但毛伯温是自己现在最倚重的人,他要和自己不是一条心很是麻烦。还好,毛伯温没让他失望,开口说道:“陛下口含天宪,凭天命执掌万民。臣明白陛下的心情,定会助陛下一臂之力。只是陛下今后仍要广开言路,不可一意孤行,不然臣等恐压制不住万民呼声。”
钟原看了一眼唐龙,不再理会,笑着对毛伯温说:“毛师傅,朕是那样的人么?朕要做些改革,就免不了会动一些人的利益。但朕敢保证朕所做的事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明社稷。反出于对这两个方面的谏言,朕都会认真听取。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朕知道你们都想要在青史上留下个好名声,但有时候做事太瞻前顾后反而不好。咱们君臣只要问心无愧,这身前身后的名就交于后人评述去吧。唐尚书,你说呢?”
钟原一问,大家都看着一直没出声的唐龙。唐龙听了钟原的话,脸上一红,随即心一横说道:“陛下金玉良言,唐龙受教了。唐龙愿为陛下驱策,再不计较得失。”
钟原一看内阁意见能统一,松了一口气说:“好,金玉良言说不上。但朕能给你们一个承诺,只要你们都真心的为朕办事儿,朕定当用人不疑,真心对待众卿。说了这么多,众卿应该明白朕的意思了。朕就是要你们管好百官,把咱们制定的好政策执行好。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们了,今后的事情还多,你们的麻烦也还多着呢。不过朕想信你们只要齐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有朕在后面给你们坐镇,你们就放手去干吧。吏部尚书的位子惟中你担着吧。至于礼部尚书,朕决定起复王廷相。这两道任命你们去办好。朕不希望要朕出面才能定下来。等王廷相上了任,也入阁吧。”
起复王廷相做官,是这几天钟原的一个心愿。拜钟原求书所赐,王廷相的几本著作《慎言》、《雅述》、《横渠理气辩》都被翰林院呈给皇上御览。钟原看了这些书,才发现了这么一位早期的唯物主义哲学家。虽然他的理论和后世差别很大,而且带着很深的儒家烙印。但是这正是真正的儒家弟子应该具备的条件——不盲目照搬圣人之言,把儒家思想与其他思想有机的结合。
这么个人才居然没做官,钟原很不解。等他调来王廷相的履历,才知道这个人也是被死鬼嘉靖在嘉靖二十年因郭勋一案给罢职的。对于这种事情,钟原已经麻木了。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死鬼嘉靖,因为这里面也很有些御史言官的作用。所以今天甘为霖请辞,他立刻就想到让王廷相出来管礼部。由王廷相管着礼部,这次的经筵辩论才会真正的有用。钟原对自己这一手很满意。
但皇上突然提到王廷相的名字让大家出乎意外得很,他们不知道皇上怎么会想起这人来。但王廷相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在文人中的声望也很高。当年只是因为夏言整倒郭勋后,顺便一起整倒的。因此皇上提出来他们也不想反驳,就都躬身领命。
虽然今天的事情很给人添堵,但钟原也成功的把内阁和他自己绑在了一起。这对于他今后的行事是一个极大地助力,因此他还是觉得很欣慰。接着,他问内阁还有什么事。几个人都说没什么事。钟原就让他们告退,却把严嵩留了下来。
“惟中,你现在升了吏部尚书,不像是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那么清闲了。有了实权,责任就更加重大,你自己要好好的干。平时多多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别留下把柄给别人。朕让你管着吏部的意思你明白么?”
严嵩想了想说:“启奏陛下,臣以为陛下是让臣管好京城的官员,把一些给陛下添堵的刺给拔掉。再提上来一些能够实心办事的人上来。不知臣说得对不对?”
“也对也不对,拔什么刺,用什么人你都要问过朕的意思。朕可不许你打着朕的名义党同伐异,结党营私。你是吏部尚书,又是内阁首辅,要好好的帮着朕平衡京里京外的官员。你有了这个权力,朕相信以你的手段也能做好这件事情。虽然说君子群而不党,但朕希望你做个孤臣,只听朕的话,你能做到么?”钟原觉得有必要给严嵩把道理说透,免得他起什么歪心思。
严嵩知道在朝里得罪的人很多,内阁里不但有毛伯温还有和他不对付的唐龙,因此很清楚皇上的意思,所以躬身答应道:“臣谨遵陛下教诲,定不再结党营私,必定一心为公。”
“很好。还有你平日里也要更加检点些,有些钱财能不收就不要再收了。你所在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如果你自己不检点些,恐怕要惹出许多事情,你知道了么?”
“臣知罪,臣一定痛改前非,请陛下放心。”
钟原看着说的差不多了,就让严嵩告退。接着他对黄锦说:“黄伴,找人去把陆炳传进来,朕有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