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把总用力掷出的那把刀没有刺中巴特尔，而是贴着他的面庞钉在了地下。把总力气很大，插在地上的刀余力未消来回晃动，嗡嗡作响。巴特尔的脸庞也被锋利的刀锋划破，鲜血直流。但他忍住痛，趴在地下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怕自己被这些屠夫发现未死，而惨遭毒手。
当明军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的时候，巴特尔才站起身来。被马撞到的手臂疼痛难忍，但巴特尔顾不得这些，扑到篝火边。他把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的族人翻过来，看看是否有人幸存。最后他失望的放声大哭。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在这场屠杀中活下来。
死者中包括巴特尔的亲弟弟。他弟弟背后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胸口又被刺了一刀。刀伤处鲜血不断涌出，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巴特尔抱着弟弟的尸体，大声呼唤着弟弟的名字，希望能够把弟弟唤醒。但一切都是徒劳，怀抱中弟弟的身体逐渐冷去，巴特尔的心也变得冰凉。
良久，巴特尔松开弟弟的尸身，用手把弟弟那怒目圆睁的眼睛给合上。然后巴特尔擦干眼泪，向着东胜新城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跑去。夜风中传来他的怒吼：“我向长生天发誓，一定要为我的族人们报仇！一定要报仇……”
清晨时分，胡知府还在他的帐篷衙门里睡觉。
最近互市收到的税银让他眼红不已。但这些税银朝廷明令作为宣大军饷，任何人不得打税银的主意。对于朝廷这个命令，山西布政使很不满，已经上了奏折。但新的圣旨未下之前，陈凤派来的人天天跟着税官收税。胡知府几次想挪用贪污些都找不到机会。每次收到税银，陈凤都派人将税银解往军营，然后再转运到宣大总督兼宣大巡抚曾铣那里。
捞不到钱只能受累的胡知府只好寄希望于赶紧撤掉这个互市，回到以前山西布政使默许的地下走私状态。那样的话，跟山西布政使关系密切的胡知府每年都能分到不少好处。胡知府在梦里都能见到白花花的银山摆在自己面前。
当胡知府流着口水梦见自己在银山上打滚的时候，帐外的一阵喧闹混乱惊醒了他。胡知府带着几分恼怒大声喝道：“大胆，谁在帐外喧哗？不知道本府正在休息么？”
守在门外的衙役还没来得及回话，帐蓬门口的门帘一下被撕破，冲进来一个浑身是血，脸上一道刀痕的鞑靼人。那鞑靼人怒视着胡知府，带着刀伤的脸上神色狰狞，说不出的恐怖。胡知府大骇，缩到床角颤声说道：“你……你是谁？你……你要干什么？来人呀，有人行刺本府！快……快来人呀！”
其实不用他叫，守在门口的两个衙役也跟着鞑靼人冲进帐来。他们两个听胡知府喊叫，立刻抽出腰间的腰刀，架在鞑靼人的脖子上。其中一个人对胡知府说：“大人赎罪。小的们一时疏忽，让这家伙冲了进来。不过大人放心，有小的们在，定能保护大人周全。”
那个鞑靼人对架在脖子上的两把刀浑然不觉，只是用很不纯正的汉语不断地说：“你个狗官，言而无信的南狗！你为什么派人杀我的族人，抢我们的货物！告诉我，为什么！”
胡知府听了衙役们的话心中稍安，又听到鞑靼人的话，心下暗喜。他看到鞑靼人被控制住，已经没有危险，这才下床摆出一副官威，恶狠狠的对那鞑靼人说：“混账！竟敢辱骂本大人。本官何时派人去杀你们的人了？定是你们分赃不均，互相砍杀，却又诬赖我们。你简直就是个疯子。左右，把这个疯子给我轰出帐去。”说罢，瞪了两个衙役一眼，继续说道：“你们两个饭桶！再要让人擅闯大帐，我扒了你们的皮！”
两个衙役一看知府大人发火，连忙收了刀。一面对胡知府陪着笑脸，一面连推带踹，把那个鞑靼人赶出了帐篷。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表示出对这个扰人清梦连累自己的鞑靼人的愤慨。
虽是清早，但已经有勤劳的商人起身准备开市了。他们看到知府衙门大帐这里的动静，都围了过来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他们看到满身是血，脸上带伤的鞑靼人时，心中都是一惊，感觉到事情不妙。
没等他们弄明白事情的真相，那鞑靼人径直走到一位牵着马的鞑靼老人前面，以手抚胸，弯腰施了一礼。没等那鞑靼老人回礼，满身是血的鞑靼人用鞑靼话说道：“老人家，我是土默特部的巴特尔。昨晚，我们在离开这里的路上被一群明军劫杀，只有我侥幸逃过。现在这个狗知府拒不承认。我要回我的部落，请部落头人找大汗来为我的族人复仇。但我们的马和财物都被昨晚那群明军抢走，您能不能把您的马借给我？请您告诉我您的名字，我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一定会还您一匹更好的马。”
一番话说完，人群里轰的一声就乱了。来这里交易的商人大部分都会鞑靼话，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那老人听了这话也是一惊，忙把马背上的货物卸下来，把马缰绳递给巴特尔说：“草原上的男人都是我的兄弟，草原上的女人都是我的姐妹。马你牵去吧，我不用你还了。你快点走吧，路上千万小心。”
巴特尔又向老人深施一礼，感动的说：“您的恩情比天还高，我一定会记住的。”说罢，翻身上马。勒住马，巴特尔又冲着胡知府的大帐用汉语怒吼道：“卑鄙的汉狗，你们等着吧。我们的大汗会来给我们报仇的。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说罢，一扬鞭抽在马臀上。那马吃痛，长嘶一声，向着北方飞驰而去。
胡知府冲出帐来冲着两个衙役大喊：“给我拦住他。抓住他，我要杀了他！”但为时已晚。很快巴特尔一人一马的背影消失在远方。
胡知府的话仿佛证实了巴特尔的说法。一些鞑靼商人牧民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要向胡知府讨个公道。胡知府一看这架势，被吓坏了。他又缩回帐去，吩咐让所有的衙役都来保护自己。顺便对衙役说：“快去找陈将军，就说鞑靼人要造反，要杀本府。快去！”
话音刚落，一个衙役撒腿向陈凤军营跑去。
事情到现在似乎已经明了了。明军杀了鞑靼商人抢夺了他们财物的消息像瘟疫一样很快传遍东胜城。这个消息和巴特尔离开时的怒吼引起了东胜的大乱。汉族商人们纷纷召集自己的伙计们，让他们收拾行礼和货物准备离开。鞑靼商人牧民在胡知府大帐外越聚越多，群情激奋。东胜新城工地上的工匠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要求商家结算工钱也准备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还有许多胆小的连工钱都不要，简单的收拾一下随身物品就向着山西方向跑去……
陈凤起身不久，正在大帐里跟几个将领在议事。忽然听到亲兵在帐外大声报告，说东胜胡知府的一名衙役求见。陈凤和胡知府关系一向不怎么样，不知道一大早胡知府派人来干什么。但他是东胜驻军的主将，有保护这里的职责，就说：“传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衙役连滚带爬的抛进帐来。陈凤一皱眉头，刚要呵斥。那衙役喘着粗气说道：“陈将军，大事不好了。鞑靼人要造反，围了胡知府的大帐。您快带兵去看看吧。去晚了胡知府怕就没命了。”
陈凤听完也是大吃一惊，顾不上别的事情，连忙吩咐：“快去点齐五百骑兵，跟我去胡知府那里看看情况。”
命令很快传了下去，不一会儿，人齐了。陈凤翻身上马，带着五百骑兵奔向东胜新城……
围在胡知府帐外的鞑靼人看到远处卷起的烟尘，知道是驻扎在这里的明军骑兵。他们以为明军又要来大开杀戒，就一哄而散。他们赶着各自的马匹，带着各自的货物，怒骂着离开。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交易场地一下子冷清下来。场地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痕迹，记录着这里曾经的繁荣。
陈凤带着骑兵来到胡知府帐外时，围在外面的鞑靼人已经走完了。他很是不解，忙走进胡知府大帐，见到胡知府行了个礼，问道：“胡知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说鞑靼人围了你里，要造反么？现在他们人呢？”
胡知府鼻孔里哼了一声，爱理不理的带着嘲讽的口气对陈凤说：“有个鞑靼疯子说昨晚有明军杀了他们的族人，抢了他们的货物。现在那么去搬兵来复仇了。陈将军，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些武夫怎么这么欠考虑呢？税银都归了你们还不满意。非要杀鸡取卵？我看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晚了怕就要被鞑靼人给一锅端了。”说罢还嘀嘀咕咕说‘一群没见识的粗人’。
陈凤见他对自己如此轻视，言语中多有冒犯，心中火气，说：“你！……”转念一想，大敌当前，没必要做口舌之争。朝廷里文官轻视武将已是由来已久，多说无益。便转身一挑帘子走了出去。
到了帐外，陈凤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收队回营，擂鼓聚将！我要查查是谁大着胆子做出这样的事。”震怒之余，带着刀疤的脸上表情狰狞。他手下的骑兵一个个心惊胆战，却都不敢说话。扬鞭打马，跟着陈凤回军营去了。
马蹄扬起的尘土，在空中弥漫，又形成了一片土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