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默然片晌,柔声道:“老夫居此已近三十年,除秀珣外,你是第一个来到此处之人。”
陆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细细品味,一脸淡然。
鲁妙子突然转过身盯着陆羽道:“你到这里是干什么来的呢?”
那是一张很特别的脸孔,朴拙古奇。浓黑的长眉毛一直伸延至花斑的两鬓,另一端却在耳梁上连在一起,与他深郁的鹰目形成鲜明的对比。嘴角和眼下出现了一条条忧郁的皱纹,使他看来有种不愿过问的世事、疲惫和伤感的神情。
他的鼻梁像他的腰板般笔挺而有势,加上自然流露出傲气的紧合唇片、修长干净的脸庞,看来就像曾享尽人世间富贵荣华,但现在已心如死灰的王侯贵族。
陆羽淡淡道:“我来拿杨公宝库的设计图。”
鲁妙子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缓缓坐下,取过六果液一饮而尽,苦笑道:“青璇给我来信说过你,我便猜到你会要来,就一直在这里等你。”
听到他提起青璇,陆羽眼神露出一丝柔和。
鲁妙子摇了摇头道:“我这伤已经拖不了多久了,既然青璇信任你,那把邪帝舍利交给你也没关系。”
陆羽怜悯的看着他道:“是祝玉颜干的吧。”
鲁妙子面露缅怀的神色叹道:“那是三十年前受的伤,那妖妇的天魔功虽然被誉为邪门之冠,仍取不了我性命,给我利用山势地形远遁千里,躲到这里来。”再叹了一口气道:“三十年来,我把精神全用在这里,建造园林,若没有这方面的寄托,我恐怕早伤发而亡。可是这几天我总不时忆起旧恨,此乃伤势复发的先兆,老夫恐已是时日无多。唉!我生平做过两件后悔终生的事,其中之一就是爱上了这女人。想我鲁妙子自负平生,竟一错再错,造化弄人,最终还不是饮恨在这女人手中,一世英名就此丧尽。。”
老人凝神瞧了陆羽好半晌后,缓缓从怀中掏出两个卷轴交给了他
“这一个就是你要的杨公宝库全图,另一个是我毕生所学的精华”鲁妙子有些唏嘘道:“我这人凡事都有兴趣,任何事都可惹起好奇心,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假若我能专志武道,虽未必能胜过那妖妇,至少可全身而退,多活上十年八载。”旋又露出一丝笑意道:“话又得说回来,若非我博通医学和食疗养生之道,三十年前早该死了,自十二岁离乡,直到五十岁,我从没有一刻不是过着流浪的生活,只有不断的变化和刺激,才使我享受到生命的姿采。到三十年前惨败于祝玉妍手上,才安定下来,虽仍不时周游四方,但心境已大不相同,对所学中较感兴趣的技艺,特别下功夫深入钻研,最后竟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陆羽很配合的露出一丝好奇,鲁妙子露出一个会心微笑,继续道:“这三十年来乃能使我醉心钻研的就只有园林、建筑、机关、兵器、历史、地理和术数七方面的学问。不过园林和建筑之学,本非老夫钟情的物事,只因输了一盘棋给青雅,才被迫得要履行赌约,为这里建园造林,设计楼阁。”又黯然叹道:“若非能寄情于此,老夫可能早因悔恨攻心而伤发身亡。青雅啊!我欠你的何时才能回报呢?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若时光能倒流,当年我定不会偷偷溜走,什么男儿大业,都只是过眼云烟,怎及得上你深情的一瞥。”
鲁妙子像倏地苍老了几年般,喟然道:“在我死前,你能否每晚都到这里来见我呢?我会把这一身本事传授给你。”
虽然陆羽可怜他,但此时的陆羽可没那些心思研究这些,不由有些犹豫。
鲁妙子似是看出了陆羽所想,淡淡道:“我传你的乃‘自然之道’,想来对你的武功也会大有帮助。”
见陆羽终于应下鲁妙子笑道:“今晚你先回去吧,明晚这个时候你再来。”
之后几日,陆羽白天和商秀珣谈情说爱四处游玩,晚上便来到这小楼听鲁妙子论道。
这夜,鲁妙子自讲授完后,缓缓起立,移到窗旁,瞧往对崖的陡峭岩壁,背着陆羽沉声道:“天地之间,莫不有数,而万变不离其宗,数由一始,亦从一终。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两句乃易经系辞中的两句,术家一向视之为教人卜筮之法,皆因卜筮时用着五十茎,演数之法,必除其一,却不知天地之理,尽在这两句之中。”接着问道:“你看过易经吗?”
见陆羽点头,续道“古圣先贤,每说及有关术数之事时,因碍于天机不可泄漏的戒心,总是藏头露尾。因为接着那句‘分而为二以象两’,便是起卦之法,使人误入歧途,不知上两句用中藏理,理中藏用,实术数最深层的意义,五十乃完满之数,当数处五十时,天下万物各处其本位,无有动作,可是若虚其一数,生成四十九时,便多了个虚位出来,其它四十九数便可流转变化,千变万用,无有穷尽。”
转头见陆羽若有所思的神情,鲁妙子轻轻一叹道:“所谓遁甲,遁的就是这个‘一’,什么河图洛书,说的无非是先后天八卦,由先天而后天,天地易位,扭转乾坤,变化始生。“顿了顿傲然道:“天下间无论哪种学问,至乎武功、人生,其最高境界,都在怎样把这个失去了的‘一’找出来,有了这个‘一’,始可重返天地未判时的完满境界,这就是我经三十年苦思偶得的最大发现。”
陆羽眼中精芒一闪,结合过往所学,他已把握到另一种玄之又玄、关乎天地之秘的至理。
鲁妙子脸上现出神圣的光辉,一字一字地徐徐道:“这‘失落的一’又或‘遁去的一’随着天地周游不息,流转不停,同时存在于万物之中,老子名之为‘道’,释迦称之为‘佛’,佛正是觉悟的意思,千变万用,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