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青青从未见过这样的于田,那孩子就站在她的身边,倒下的时候眼睛还未闭上,错愕的瞪着,里面残留的惶恐还未消散就定格在一箭之下。她摇着头惶惶然不敢置信,盼望一切归咎于虚假的梦境,只是颤动的箭尾是如此真实,伸手触及到的鲜血也带着温润粘稠的触感,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一动不动,陷入了循环的镜头,无法走出。
于田踱步到皇甫瑾两步开外,一双冷漠到丝毫没见血腥的眼睛,闪着睥睨的高姿态,略微浅淡的薄唇上扬出残忍的弧度,俊美绝伦的外表,此刻恍若死神降临,凛然道:“皇上可是愿意动手了,微臣不介意继续开弓。”
皇甫瑾的目光被于田惊醒,顺着于田望向其他皇子的目光,皇甫瑾也就和于田相差不到两个年岁,皇子们也不过是黄口小儿,此刻剩下六个皇家儿女都两眼发直,惊吓之下,个个都不自觉像筛糠似的乱颤起来,互相靠近,闭着眼睛,泪水糊了一脸,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六岁的小皇子则是被二皇子捂住了嘴,生怕他不懂事大哭出声,惊扰了杀神于田。
皇甫瑾突然想起皇甫青青跪下求饶的话,他原本不知道自己苟活有何意义,现在却意识到,这是为了这些孩子们留的后路,如果他死了,就必定不会让与他有干系的继续留下兴风作浪,既然愿意饶他一命,也就意味着饶了所有人,都说皇家无情,可真看着自己至亲之人,一念之间就丢了性命,这心中的后悔宛如潮水汹涌,不断的冲击着自傲的堤坝,最后轰然倒塌。
皇甫青青视线中,那从来就犀利霸道的皇兄,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气劲的支撑,恍惚之间皇兄就散发着老矣的暮气,他一言不语,松开了发髻,带着披头散发的狼狈,拾起剃刀。青丝随着秋凉落叶簌簌飘落。皇甫青青眼前模糊,她以为她已经麻木了,可却还是能够感觉到生疼,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于田从始至终表情没有任何波动,这么些年的历程,他的心早就黑了,没了鲜红的血液,如何能够像个人一样,有那样的资格触动,无非就是该死的人他舍不得让其死了罢了,那样岂不是无法让其感受到何谓生不如死。
孝德十四年秋,传位于五皇子皇甫嘉宜,年号仁合。同年孝德皇帝削发出家,入法华寺为僧,大皇子皇甫嘉顺未及十岁而殇,追封为东武王,丞相于田垂帘听政。
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于田暗中执掌朝堂军令,挟天子以令诸侯,无人敢捋其虎须。
秋风萧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季节更替,今天就是皇甫瑾前往法华寺的时刻,皇甫青青面无表情的呆望者宫女整理事物,于田欣长优雅款步而来,就是刚下了朝堂,却穿着随意,丢弃了官服,一身石青色锦袍,腰间绑着一根深紫色蝠纹带,头上只是简单的男子发髻,毫无修饰,手中执一管玉箫,深沉睿智的朗目,站在照射进殿中的阳光下,温和而又自若,恍若翩翩少年郎。
“还来作甚?耀武扬威?”皇甫瑾还是忍不住想要嘲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纾解心中的郁气。
“可是来判决我的去处?”皇甫青青麻木不仁的抬头问道。
“果然还是青青聪明,不像你皇兄,永远蠢的让人厌恶。”于田旋转着手中的玉箫,笑容玩味。
“她没有过错,为何如此对待她,你忘了你以前怎么倾慕于她?”皇甫瑾害怕了,只能大声吼道。
“我母亲大人因何逝世,皇上这么快就忘了,那盆你让青青送来的青牡丹,百般交代要亲手递交给我母亲。那可真是我见过最为娇媚的花儿,里面藏的噬心蛊可是让我母亲死都不得安宁的好东西。”于田毫无波澜的眼里终于带上了血腥的仇恨。
皇甫青青脸色巨变,看向皇甫瑾的眼神满是惊愕,却发现皇兄面若死灰,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自己的不信与怀疑,第一次感到绝望来临的心死。
“吴国奸细,真是个笑话,你真应该前往皇陵,挖出你父皇与你皇爷爷的陵墓,问问何时他们心心念念呵护的皇妹(皇女)如今成了叛贼,你果然是应了你父皇死前那句话‘过于安逸’,你一个史记都没读通透的皇帝,不知道你父皇如何能够放心把江山交托于你,记载的护国公主皇甫蕊希,可是死了?枉费你父皇对你淳淳教导,命你无论如何都要与我于家交好,在别人几句谗言之下,你就怕的跟个无尾鼠一般,连求证的心思都不敢,就一个噬心蛊要了我母亲性命,屈打成招毁了我父亲。”于田眼睛通红,揪着皇甫瑾的领口,看着皇甫瑾破灭的滑在地上,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那她为何没有带着封号,为何无人得知。”皇甫瑾呆呆的连连自语,诉说不信,之后像是找到了理由,反驳道。
“你活的如此舒畅,自是不知,十岁就自请入暗卫营,十五岁卧底吴国,窃取吴国机密的艰辛。更不知你父皇成功登基,正是因为你皇爷爷给他留下的就是我母亲,以及由她统领的暗卫营,还有我于家这个死忠,他们为了保护母亲,不敢让她带着光明正大的身份生活,只为了防止吴国余孽的报复。然而,可谁知她死在了皇家人手中,真是莫大的笑话。”于田笑的难看,泪流满面却不拭去,任由流淌,砸落在地上,碎成水花,宛如那颗鲜红的心,在漆黑前的破裂。
皇甫瑾呐呐无言,身心颤动,许多当初有察觉过的疑点,一一浮现,谁知道当初他只是因为惧怕,惧怕家大势大于田,以及运筹帷幄于尤厉,便是对他温和的于夫人,那举手投足间的不凡气势,都令初初登基两年,才十七年岁的他惊骇不已,如今这些疑点得以补充,却让他清楚的明白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一切的怨恨都有源头,因果循环,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