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洋洋洒洒，路上又厚厚铺了一层。玩雪打闹的人越来越多，卢归来心中直患嘀咕，也没顾上跟乡亲们问好，恍恍惚惚来到达竞技台时，村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几乎都到了。他第一眼就看到身姿挺拔，俊朗如星的卢一新，不由得撇撇嘴，穿过人群，去往主席台搭建的木头亭子里登记。白胡子的村长老爷卢忠老神在在地坐案桌后，身前是一溜褐松木简，其上密麻麻的是登记好的名字。卢归来擦擦额头的汗，恭声问道：“村长爷爷，徐三哥有没有登记我的名字？”卢忠抬头瞄了他一眼，笑眯眯道：“哪少得了你小子！”卢归来摸摸头：“那我先热身去。”转出亭子，卢归来将木船放到雪地里，将脚伸进木船里的前后两个小洞固定，再从船身一侧的暗门里拉出两根可伸缩的褐松木棍，一切就绪后，他将下巴处的棉布围巾拉至鼻头，只露出双眼。转身去找徐三娃，迎头差点撞上直直立在他身后的卢一新，他瓮声瓮气道：“有屁快放！”
卢一新拉下围巾，看他：“卢归来，那个地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切~”卢归来没好气道，“五年才一次的圣使选拔，你说不争就不争？赢了我再说！让开，别挡路！”卢一新侧身让开，卢归来送卢一新一个中指，扬长而去，卢一新表情丝毫不变，只看着卢归来背影，欲言又止。
卢归来径直去到竞技台右边的斜坡，看到了在热身的徐三娃，对方也笑笑呵呵朝他招手，卢归来原地跳起，空中转身，如矫健的苍鹰，落地滑向徐三娃，在离对方两步远处，停稳，徐三娃不禁感叹：“小子，平时又偷偷练习了吧？”卢归来抬起下巴，故作倨傲：“天才还需要练习？”，徐三娃撇嘴：“得了吧，人家卢一新才叫天才。”卢归来收起下巴，疑惑道：“说到他，真奇怪，刚刚他找我说话——”，“我都看到也听见了，确实挺怪的，按道理他只会用实际行动狠狠打败你。”徐三娃打断他，“我刚到的时候，还远远看到他跟唐柳吵架，把唐柳气得转身跑了，连她弟弟都不管！喏，那呢！”“什么叫狠狠打败我，你哪边的？”卢归来刮了徐三娃一眼，顺着徐三娃的眼神，看到他们左侧不远处的唐九，“她怎么还带个跟屁虫来约会，而且在这里约，也太那啥了吧？明明知道这里会有很多人。”提到唐柳，徐三娃有些挫败：“谁知道呢？反正我也是他手下败将，哎~”卢归来拍拍徐三娃肩膀，“你不会要一直带着他吧？”徐三娃搔头：“我送他回去。尽快赶回来。”卢归来忍不住爆粗口：“赶得上个屁！”说着他滑近唐九，蹲下，问：“喂，唐小屁孩，你姐呢？”唐九缩在厚厚的棉袄里，蹲地上，用树枝漫无目的地拔弄积雪，抬头看了卢归来一眼，复又低头，继续戳雪：“不晓得，没去你家吗？”卢归来一愣：“去我家？干什么？”突然，平台上传来，村长的大儿子卢孝的大嗓门：“赛道鉴定完毕！”四下一阵吆喝，“耶！”，卢归来立刻欢呼起身，只见四条蛇行烟柱从上而下，蜿蜒至滑雪场最低处。等欢呼声渐小，卢孝继续道，“比赛就要开始了，请参赛的儿郎们就位。”卢归来斜眼瞧徐三娃：“走了，把他交给村长。”
滑雪场上的人陆陆续续撤离，有不爱动弹的村民，纷纷在场地两边摆上桌椅酒水及吃食，与其说是看少年人的比赛，不如说在期待赛后的鸳鸯配。徐三娃的母亲杨秀，拢着火盆，坐桌边跟她娘家的亲妹子杨珍聊天：“今天，你们村的年轻人来了好多？”杨珍懒洋洋地剥一颗瓜子丢嘴里：“哎，大姐你别指望了，三娃是个好的，但是谁叫你们摊上个那样的亲戚？说起来，我瞅卢归来比三娃还好些，可是你看有谁敢寻思他的亲事？就算不怕张恶霸，也怕他家大伯嘛。”杨秀听自家妹子说三娃不如卢归来本能地撇撇嘴，也没反驳，只长长叹气：“这可咋整啦？”杨珍把脚边的火盆往杨秀身边挪了挪：“儿孙自有儿孙福——”，“为什么不出去看看？”一把低沉清越的声音打断杨珍的老生常谈，姐妹二人脸色骤变，异口同声吼道：“出——出什么去？乱说什么？”，她们愤然抬头，只见一个长发及腰，只着轻柔白纱、瘦削挺拔的年轻男子，正低头淡淡看向她们，她们苍白的脸泛起一丝血色，杨珍气势顿时低落，结结巴巴道，“公子哪里人？不懂千万莫乱说，小心丢了小命。”卢华伦轻笑：“我刚回来，在那里——”，他仰头直直望向万里无云的天际，“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收割生命的恶魔正在苏醒。我不知道，我们这次能不能得到解脱。”杨秀莫名其妙，杨珍则指指自己的头，撇撇嘴，用眼神示意杨秀，随转头看卢华伦，眼神怜悯：“年轻人，你家住哪里？我找人送你回去吧？”。卢华伦摸摸自己鼻子，觉得好笑：“我叫卢华伦，刚进村时，我脑子里全是此起彼伏的嗡嗡声，细细辨别，才觉得你俩的谈话还有点意思，我想想见见你们口中的卢归来的大伯。可以指个方向吗？”杨秀忙摇头：“不行，不行，太危险了。”杨珍则扬手遥指东面的山巅：“那里，他常年在那。”卢华伦道谢后，转身往杨珍指的方向疾行，几步间，身影彻底消失，犹如无痕的疾风，只留下杨秀二人的衣袂轻摆。杨秀瞪大眼，望着卢华伦背影消失的地方，惊得说不出话：“他！他！他——”，杨珍一改平时的轻佻，浑身颤栗：“我刚刚，我刚刚说他脑子有病了？”她四下张望，周围的人仿佛从未见过卢华伦此人般，怡然自得。当她再回头时，杨秀已然回身捧起烘笼，愁眉苦脸地跟她说：“你说，我家三娃，不会一辈子都娶不上媳妇吧？”杨珍脑子一空，似乎有什么重要东西突然消失了，她疑惑坐下：“姐，我刚站起来干什么？”。
“卢一新！卢一新！”，“哦~！”、“撅起你的屁股，小兔崽子！”，滑雪场突然沸腾起来，比赛正式开始了。卢归来，在第三根赛道，他凝神盯着路面，薄唇紧闭，双手根据地形不断变换扶杆的位置和力道，身形如鹰，蹬着滑雪船迅捷而下，雪花在他身后汇聚，飞散。但是，没有人为他欢呼，只在他们滑过杨秀所在位置时，杨秀没看见徐三娃，朝她远远询问了句，但他无暇他顾，只摇摇头，便继续比赛。他前方不远处，卢一新犹如君临的王者，横空而下，带着周围逐渐高涨的呐喊和身后剧烈飞舞的雪花。
待滑至一片小型的褐松林，卢一新迅速停住，他脱下滑雪船，直直靠在一颗褐松上，待卢归来冲到，他迅速靠近，一把拉住卢归来的右手，卢归来收势不及，失去平衡，斜斜地飞了出去，卢一新也被带倒在地，大半身子压在卢归来身上。“你疯了！”卢归来推开卢一新，用力揉搓被拽红的右手腕，卢一新顺势仰躺在卢归来旁边：“你没滑到终点，进不了前三甲。”卢归来弹跳而起，居高临下：“说你的目的！”，卢一新慢慢坐起来，摘下兜帽，露出齐耳的苍苍白发：“卢府尸地，我们世代以血脉供奉的圣堂，早就不在了。”卢归来的愤怒在看见卢一新的白发时，化成了震惊：“你这是？”卢一新抬手抓下一把头发，轻轻吹走：“被圣者夺去了部分生命能。”，“什么！？”卢归来“嘭”地在他身旁坐下，“怎么可能，圣者是要保护我们的，怎么可能？”，卢一新自嘲：“随着年龄增加，这几年，我们确实生疏了，但小时候我们玩得很好，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卢归来不自然撇撇嘴：“你与唐柳出双入对的，见色忘友。”，“嗯~嗯~？”卢一新促狭，“不是你处处和我作对的么？”，卢归来摸摸后脑勺，不说话，卢一新抿嘴轻笑：“再说，我只是按圣者的吩咐，用紫雾鼎改造唐柳的体格。”，“为什么单单改造她？”卢归来不解，卢一新摇摇头，不说话，卢归来知道是自己打听过多，转而打趣道:“你别说，她近水楼台那么久，都没把你攻下。”，“归来，”卢一新按住卢归来肩膀，“不相干的人说她干什么。归来，我是认真的，你必须离开。”卢归来一把捂住卢一新的嘴，严肃道：“你活腻歪了？这种话也是能说的？”卢一新捏捏卢归来的手，轻轻扒开：“三个月，我只剩三个月的生命能，我爷爷、父亲都所剩无多，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卢归来突然很是烦乱：“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会死，村子里就数你最壮实。”说着，他起身拍拍屁股，抬腿走人，“别以为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能原谅你害我失去作为圣使的机会。”卢一新没有拦他，只好整以暇地把双手搭在膝盖上，埋头轻笑，雪风拂过，雪白的发在耳边轻微晃动：“知道为什么你总超不过我吗？”，卢归来倏地站定，咬牙切齿问：“为什么？”，“因为我比你高啊，傻瓜。”一声“傻瓜”千转百回，卢归来只觉全身酥酥麻麻，委实被吓到：“你——今天脑子有病吧？”，卢一新慢悠悠起身，踱到卢归来身前站定，低头：“卢归来”，卢归来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有屁快放，我还有事。”卢一新再跨前一步，赶在卢归来跳开前，紧紧将其拥住：“归来，我今年二十，你十六，本想等你长大，可惜我再也没有时间。我——”，卢一新凑近卢归来轻声耳语，原本剧烈挣扎的卢归来一下子如泄气的皮球，任由卢一新拥着，连耳根也涨得通红，待卢一新说完，他头也不敢抬：“你——你——你早就知道，还看我出丑，咋那么坏呢？”，话音落下，他人已跑远。
雪风更甚，地上的雪越铺越厚，完全可容纳大型的滑雪车通行。徐三娃抱着唐小九坐村长的滑雪车回到自个家门口，杨秀忙放下烘笼，迎上去替他拍掉身上的雪：“怎么没看你参加比赛？”徐三娃大咧咧道：“妈，小姨好！小九不知咋回事，离了我就哭，哭得伤心得不得了，我看不下去，只好陪着他。对了，妈，看到归来没？我跟他约好来我们家的嘛。”杨秀看看徐三娃手里拽着的唐九：“没有啊，刚刚只看他一溜烟滑过去了。”杨珍朝徐三娃点头笑笑，蹲下身子去逗唐九：“小九，你姐呢？咋赖上你徐三哥了？”唐九往徐三娃身后躲：“我要回家。”徐三娃早就想甩掉这条小尾巴，忙说：“好好，这就走。”，杨秀忙嘱托：“午饭前回来啊。”徐三娃点点头辞别杨秀、杨珍二人，没走几步，便遇上匆匆赶到的卢归来，三人遂结伴往西面山脚下游的唐家大院走去。
卢归来心神不宁，一路沉默。徐三娃背着唐九，不时跟乡亲们打招呼，想到可能会见到唐柳，他很是雀跃：“归来，你和卢一新怎么连名次都没拿到？路上发生了什么？你们打架了？”“啊？哦！”听到“卢一新”三个字，卢归来很不自然，“路上被他拌了一跤，连滑雪船都磕坏了。”徐三娃这才发现卢归来两手空空，忙问：“没事吧？”卢归来摇摇头：“没那么娇气，船磕石头上，我滚雪地里，没受伤。”徐三娃又呵呵笑起来：“怪不得，对了，你说，唐柳会在家里吗？”卢归来下意识地看看唐九，对方也正盯着他看，卢归来恶狠狠瞪他：“谁知道，你未来的亲戚也不知道吗？”徐三娃傲娇：“他也不知道。什么未来的亲戚，唐柳压根不待见我呢。”“那你还那么热心？”卢归来加快脚步，“我看天色越来越沉，快些吧。”徐三娃快跑几步，路上留下一连串杂乱的脚印：“天色这么好，还没到午饭的时候，你哪只眼睛看到沉了？”卢归来骤然停步，立定看天，只见天空中万里无云，白茫茫，是雪落节该有的大好晴天，迟疑道：“好吧，我看错了。”徐三娃得意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