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小六殿下的顾虑是这样。”虽不知究竟何事让这样悍不为死的男子如此低三下四,可我还是做出深有同感的模样,点头说道,“尽管有些冒昧,可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投奔于本家呢?以小六殿下的能力与手中的力量,必定会忝列为本家重臣……”
“在下对此并非没有考虑。”也许是受到我直言不讳的感染,也许是武人直性子的复苏,总之峰须贺小六同样推腹至诚地说道,“贤政殿下所拥有的力量,其实并不比信长殿下差距多少,尤其是数月前桶狭间一役,以三百死士出阵,讨取首级七百余人,知名武士百余名,武勇之名早已远播近畿。这次归国,相信必能马到功成,届时携雷霆之威,得织田家、朝仓家之助,袭取六角、美浓都不是妄言!”
“既然如此,那为何小六殿下最终还是打算选择信长殿下呢?”我挥手散去围立于旁侧的几名侍女,这时候让她们继续呆在这儿已经有些不合时宜,“要知道,信长殿下虽然行事不拘一格,或许可能擢拔小六大人于微末,可脾性刚烈非常,若让信长殿下发起雷霆之怒来,即使是在下出面,也不可能有丝毫更改的。小六殿下难道……”
“贤政殿下的美意,在下只能抱歉了。”峰须贺小六深深埋下身子,极为真诚地说道,“峰须贺党虽然号称两千多人众,在美浓也勉强算小有实力,寻常武士也不敢到我们地头上生事。一直以来,美浓豪强林立,出于依仗利用之心,稻叶山城对于我们开垦荒地到也没有过多限制,可若形势有变,到底何时会检地收回土地,就不是我们所能阻止的了。如我这样的首领,只需要交出土地,留着前几年积累的财富还能勉强过日子,可峰须贺党还有好几千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儿老小啊,他们该如何营生?”
“早就听说小六殿下急公好义、重情重义,果然名不虚传!”我极为叹服的说道,按照曾经呆过的那个时空里常说的“这年头好人已经不多了啊”,我也并非多么博爱到足以包容全人类的存在,至少对于日本的民众还没有达到爱民如子的地步,刚完成转生的时候就曾通过杀戮来泄愤!可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当真正遇到这种拥有“某种美德”的人物时候,内心还是会多少涌起些景仰之情,“不过,在下虽然曾经在明国有过不大光彩的经历,却从未擅杀过寻常百姓(特指明国),虽非爱民如子,自认为将来还算是明主,为何小六殿下认定只有跟着信长殿下才能保住部属们的身家性命呢?”
“咳咳,全怪在下适才所言不明,还请贤政殿下见谅。”峰须贺小六见我言辞间洋溢着自嘲之音,连忙出语解释道,“贤政殿下的雄才大略,在下无疑是深深拜服的,不过殿下领内事务未了,在下若引部众投效,固然可以得到重用,却无法保障亲属可以及时撤离美浓并得到有效保护,牺牲下属与妇孺来换取荣华,请恕在下无法办到!”
“真是义士啊!”我起身,扶起跪拜在地的峰须贺小六,感叹道,“看来我还是缺少足够的器量啊,如小六殿下这样的义士,我又怎能忍心任其埋没呢?明日,您就直接前往拜访信长殿下吧,我请他在最短时间内安排好接应事宜。”
“多谢贤政殿下,难怪竹中殿下事先就多次言及,只有如贤政殿下这样的英杰,才是真正足以平定乱世的豪雄啊!”峰须贺小六如此感慨道,言下对提及的竹中半兵卫甚是拜服。
“小六殿下客气了,只是,只是待客接风,难道不该来些膳食吗?”我摸了摸空空如已的肚腹,看看旁边笃立的左卫门,转着望向峰须贺小六调笑道。
“是,在下疏忽了,来人……”峰须贺小六转身,发现侍立的众人已经离去,有些汗颜地摸了摸鬓发,“请贤政殿下稍候,在下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我点头示意,看着峰须贺小六的身影从门前消失,方才开口说道:“没想到峰须贺党人竟然也会置办这样的产业,我还一直以为他们都是些农民组成的流寇呢……”
“峰须贺党人中大多为穷苦百姓,但也不乏武士、商贾甚至艺伎之流加入其间。”左卫门会意地点点头,将进献上来沉重的灰黑箱子拖到我面前,擦了擦面上的汗珠,“呀,还真有些斤两,看来那位小六殿下花了很大的心思啊!”
“也许吧,不过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下里巴人,能够有多大的……进项……”随着箱子被打开,里面的情形初步印入眼帘,我的语句不由为之滞留了片刻,“也许,我该收回刚才说的话。”
不同于寻常的箱子,这只木箱在设计之初便被从中间隔开,分成两格:左边堆着半满的金沙,经过精心提纯的那种,在透过窗子射入的日光下,闪烁着让人迷醉的光晕;右边堆放着不少珍珠宝石和玉器首饰之类,还有几份卷轴,想必是那位名人的字画真迹。不说别的,单就被我在手中随意把玩的这粒榛子大小的钻石,估价就不会少于百贯!当然,身在乱世,玉石的价值总要大打折扣,可即使日本还未流行起收藏玉石类的工艺品,这些东西的价值也是不菲的!看得出来,峰须贺党人为了这次事宜,几乎是吐血甩卖了!
“真是想不到,竟然会是这么大的手笔!”左卫门不是对金钱很有兴趣的人,可还是忍不住赞叹了几句,轻轻拨弄了几手金沙,“殿下若是收下东西,办不成事,那可就糗大了啊!”
“嗯,小六是个精明的主儿,想必在信长殿下那里还会另外有点‘意思’,我倒是很好奇,不过是托我办点小事而已,,犯得着给这么大笔礼物吗?也不怕勾起我的胃口,真把他给吃得骨头都不剩!”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瞧这样子,峰须贺小六可没打算与本家只是来场“露水夫妻”,颇有长期合作的意味,也真不怕被信长知道后,咔嚓一下把我们俩都给了结咯!我重重捶了捶额头,“到底该怎么办呢?”
“呵呵,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左卫门似乎完全不把它当回事,将东西放回原处,又轻轻合上箱子,“殿下想必已经心有定计了吧?”
“定计?东西都收下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继而又看着那个箱子,感觉它比原先要顺眼许多了,“不过峰须贺党人还真是有钱啊,当年我在浅井家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我说的是事实,浅井家本就不算富裕,当年因为年岁尚浅,家中基本上轮不到我管事,见得最多的也就是收藏室里的几件老古董,若不是去明国呆了几年,几乎已经遗忘这些珍珠玉器的模样了。不过,现在归国注定是另外一番天地,长年剿灭倭寇积累的财富与力量,虽不能真正改变天下大势,至少已经足以扭转本家浅井氏的武运!
“所谓藏富于民,美浓与尾张本就是富庶之国,峰须贺党人长年混迹其间,有些见不得人的物事总是难免的。不过再要他们吐出这样的象牙,只怕是绝对办不到的了。”见钱眼开这个词语未必只能用在守财奴身上,至少左卫门这个无欲主义者现在看上去就要心情爽朗许多,连说话也俏皮起来,“有谁会想到,其实他们只是群为了生活四处奔走的农民武装呢?”
“这倒是。”我看着那原本极为碍眼的箱子,敲了几下,有好好地闻了闻,“竟然是檀木制成的?还真是……”
左卫门笑着朝我这边抛来一个“你才知道啊”的神色,又起身恭迎走进来的峰须贺小六。看着跟着他后面搬进来的菜肴,想起当年信长与道三会盟时候吃泡菜的情形,在这瞬间突然明白——其实贫困线还是有新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