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三年,皐月十四,日光炎炎,金色的碎片散落在地上,刺痛着我的双目,让我不自觉地希望可以找到暂避锋芒的港湾。这如同刚刚在战国乱世崭露头角的信长殿下一样,在他面前我总会有种不自觉地自卑与歉疚,这让我在逗留了大半年后最终选择离开尾张、返回故里。与我同行的,除了左卫门与利家带领下织田家护卫旗本队外,还有品樱居、前田家两大支流。
一直以来,我不习惯于乘车,对于“紫骍”的脚程,我素来很有信心,这也许与我历次转生的性格有关,我总是不自觉地对身边熟悉的人或物产生某种信赖、甚至是依赖的错觉。这并不是个好习惯,至少对于乱世豪雄而言,过分倚重自己的情感决断,并不是件好事。就好像我如此地执拗于将姬子留在织田家市姬身边一样,其实以信长的性格,约定的婚事本就没有变故可能发生,更何况是自己最心爱的妹妹。可我依然还是作出了这样莫名其妙地决定,甚至还专门调派了品樱居一十二名聪慧伶俐、身手高强的女侍跟随其后,对我而言,只有让姬子这样体己的人儿照顾市姬才能让我放心!
少了姬子长伴左右,整个世界也一下子黯然了许多。尽管光云夫人送来几名经过精心调教的侍女,可我总觉得不如姬子那般可人。这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思维惯性,我总在不自觉间喊出姬子的名字,继而又摇头轻叹。
一宫左卫门,不,此时该是浅井左卫门才对,他如此说道:“哈,没想到武勇闻名天下的殿下竟然也流连于花前月下,难道说这是明国武人的时尚么?”
“也不尽然,相比于明国的武人,还是本国的武士要浪漫许多。”我拭了拭额前的汗珠,轻声笑道,“待到樱花凋零时候,即使再粗野的蠢物也会感觉到另类的气息呢。”
“那是自然,时至今日我还时常回忆起幼时父亲陪我与妹妹采摘樱花的情形呢!”左卫门眉宇轻轻抖动了一下,望了一眼我这边,确信我依然平视前方后,继续说着:“其实下臣一直极为困惑,为何殿下执意取道美浓呢,这可不是番坦途啊!”
“哈,这个啊,说起来,那龙兴殿下还是我外甥呢。听说义龙殿下重病不起,我这个做义弟的,怎么也该去看看啊!”早年父亲将姊姊嫁给了斋藤家的少主,也就是现在的义龙殿下,同时也是未来当主的生母,与本家确实有很浓的姻亲关系。当然,在战国乱世这算不上什么,至少我并不会因为这层关系就对斋藤家心慈手软,要知道,历史上义龙大兵压境的时候,可没有顾念这些情分!
“嗯?若是殿下不提,差点还要忘记这层渊源呢。”左卫门有点感叹地说,似乎也为乱世无情扼惋,他叹了口气:“其实说起来,义龙殿下与信长殿下的渊源更深,可结下的怨仇也更深,不是吗?”
当年平手政秀促成织田信长与道三殿下联姻的时候,曾经由道三力主让义龙迎娶织田信秀的女儿为妻,可以说与信长两人是真正互换姻亲的“义兄弟”,可现在却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不过这场恩怨很快就会得以了结,信长的天命不会允许任何人阻挡在自己路上,曾经骗过并击败父亲“蝮蛇”的义龙殿下,很快就会因为病魔的折磨撒手人寰!说信长是幸运儿,并非完全没有理由啊!
我没有回头,轻抚着“紫骍”的鬃毛,只是对左卫门说道:“左卫门还有一个妹妹吗?难道是一宫家的女儿,算起来,也该到嫁人的年岁吧?”
左卫门低首,将某种略显反常的情绪隐藏的很深:“是啊,十三岁了呢,治部大人曾打算让她成为氏真殿下的侧室,被臣下回绝了。不过,他答应臣下归国后就将妹妹与母亲大人护送过来……”
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与今川义元的纠葛并未完全解开,断然不会有丝毫逾规的举动出现,我点点头,说:“你办事我放心,不过信长殿下那里还是要多注意些,若让他听信谗言,事情就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
“是,殿下……”左卫门欲言又止,犹豫半刻,在得到我的示意后,终究还是出言道,“臣下一直很好奇,为何殿下对信长大殿如此看重,虽说眼下织田家比浅井家要强盛几分,但凭殿下的手段和潜在力量,占据上风也不过是旦夕之间,何必……”
其实对于与义兄的会盟,我更多的只是出于偶像崇拜主义,而决不是理性思考的结果。当然,对于那么大的让步,我也没有丝毫的后悔,尤其是乱世终结前,往往需要某位独领风骚的英雄走在前列,而通常,这些伟大的人物都会与天下失之交臂!在隔海相望的故国那里,项羽如此、宇文家如此、翟让如此、柴荣也都是这样,即便是在这儿,源赖朝终究也不过是走了个过场而已。真正把握天下的,往往是那些强大力量的继承者——猴子是这样,德川家也是这样!
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尤其是与信长这样的四处惹事生非的主儿添上关系,光越前那历史悠久的一揆传统就足够我忙活好一阵了,更枉论家中尾大不掉的重臣压制。相比于静心准备了十余年、扫除内忧外患的织田信长,我还需要蛰伏很长时间!
“在很遥远的地方(西欧),相隔很久很久(两百多年后)、有位极为伟大的哲人曾经说过(他的作品里收尾时候提到),人类的一切智慧就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我淡然一笑,甩了甩长期握住缰绳而有些僵化的手臂,“这几日安逸日子过惯了,快不习惯于骑马射箭了呢。”
“我突然觉得,殿下对未曾谋面的市姬公主似乎有极为玄妙的情感。”左卫门突然如此说道。
“情感?也许吧,若不是你提到,我几乎快要忘却了呢。”我随口回答,对于太多的羁绊,我时常也会有种莫名的恐慌,尤其是在乱世,也许忘情才是唯一取得霸业的途径,不过显然我在这方面做的并不好,“不过,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如果不是挂念担忧,殿下为何让姬子公主去陪伴她呢?”左卫门突然猾黠地笑了起来,“男人在爱情方面,可都是愚蠢的呢!”
“臭小子,比我还小一岁,也懂得什么叫爱情么?”我举起马鞭,作势要击打他的模样,“我经历的女人可要比你的经历丰富多了呢!”
“呀,难怪殿下最近看上去要迟钝许多,是不是品樱居的女孩们将殿下迷住了啊!”也许是因为解开心结,也许是为了更好的迎接新生,左卫门话语比原先要开朗许多,而我也下意识地将他引导上正途,君臣之礼反倒是其次。
“哪里,瞧我这模样,龙精虎猛的,哪里受到半点影响。”我拍了拍自己壮实的胸膛,却又侧身伸手捏了捏左卫门瘦削的手臂,“反倒是你,是不是被橘真子她们榨干了?”
我并不是个小气的主君,尽管对于女人的zhan有***同样强烈,可那也仅限于自己的女人而已,将侍女、歌伎赏赐给臣下是再普遍不过了。当年剿灭明国倭寇时候就时常允许臣下们分享被俘的女虏,更不用说是如今身在日本国土上!对于橘真子,不能据为己有倒也稀松平常,不过是个养女而已,光云的生女此刻就在我的马车里安安份份呆着呢!那可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啊,比起姬子也不遑多让啊!
“算了,说正经的。”看到左卫门略显腼腆的笑容,尽管刻意换个心态,但还是不熟悉啊!眼见无趣,我还是出言解围,“与蜂须贺他们都联系上了吗?”
“恩,在美浓他们是极其有名的野武士,由于小六殿下多次率军参加斋藤的军事行动,因而得到稻叶山城的部分承认,过得日子也不是那么躲躲藏藏,所以很容易找到的。”对于我吩咐的每件事情,左卫门都极其用心,“传闻里面他们有两千多人甚至更多,不过臣下以为他们大部分只是美浓境内的流民,并没有多少战斗力;不过相比于战时用命的正规武士,行事毫无义理,许多时候悍不顾命,也是极为恼人的存在……”
“这些我都知道。”我点点头,却挥手打断了他的汇报,“除此以外呢,有多大把握可以将他们拉入我们这一面。”
“从眼下情形看来,几乎不可能……”左卫门很直接地回复道,“倒不是峰须贺党对稻叶山城多么忠诚不二,可即使选择叛变,他们倒向织田家的可能性要本家高得多。”
“嗯,这倒也是,不过峰须贺小六是个有决断的人,什么时候应该安排他与我见上一面,也许还能改变他的决定也说不定。”我沉吟了半刻,却终究还是实话实说,“如果不成,就将他引荐给信长殿下吧,有了这层情谊,日后也会好说话点。”
“可是,信长殿下似乎对这种身份……”
“对黑道出身的人,信长殿下素来不大待见,不过我们也只是做个姿态而已。”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不久以后他选择投效的那只小猴子而已!当然,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是,既然如此……”左卫门说到一半,看着远方扬起的尘土,说道:“来客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