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人一一握手、并且拥抱之后;邵炜曦面无表情的、站在邵永莲会长面前。
邵永莲会长并没有像对其他人一样,例行公事的伸出手去。而是神情严肃的对他说道:“小曦,方便去我办公室喝杯咖啡吗?”
邵炜曦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诧,似乎早就猜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跟在邵永莲会长的身后,邵炜曦走过那生活了十八年、一草一木都已经熟悉之极的操场;又快步登上通往办公楼的台阶;再穿过二楼那幽长的走廊。
每走一步,都能勾起他心头无尽的回忆和感触;有幸福愉快的,也有悲哀痛苦的;但无论如何,属于他的,也就只剩下这份回忆了。而助养会的教室里,那朗朗的读书声;更像是在为他的别离,而演奏的悲情音乐。
但他的脸色,却依然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刚刚电影里、那位华人牌手邓克新。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进了走廊尽头那间会长办公室后;邵永莲会长伸手指向办公桌前、已然显得有些破旧的长沙发;像是一位皇后在自己奢华的宫殿里,招待另一位外国的重要使节一般,骄傲而又充满尊重的对邵炜曦道:“请坐,想喝点什么?”
而邵炜曦也同样彬彬有礼的点头回应,然后他才轻轻的坐进长沙发,淡淡的回答道:“随便。”
“那就咖啡好了,我记得你是不爱喝茶的。”邵永莲会长仿似自言自语般说道。然后她开一个柜子,拿出一盒速溶咖啡、和一盒方糖。
很快,一股浓浓的咖啡香味,就在这整个办公室里蔓延开来。而与此同时,邵炜曦也凝神看向面前这位正在为自己冲咖啡的好心人。
正是她,把刚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的他,养到了十八岁。
也许是好心有好报的缘故,在邵永莲会长的身上,时间并不像对别的女人那样苛刻。她应该至少已经四十岁了;但却依然保持着姣好的身材;尽管从来都素面朝天,但她看上去,却永远都像是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而她那天生贵族般的优雅风范,更让她成为这里长大的每一个男孩子倾慕的对象,和每一个女孩子崇拜的偶像;以及他们共同学习的典范。
事实上,每一个助养院里的孤儿都坚信不疑的认为,邵永莲会长曾经是一位真正的贵族、或者上层社会中的一员。
两杯咖啡被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而邵永莲会长也没有像往常一般,坐回办公桌后、属于自己的那把椅子;而是在邵炜曦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的坐姿几乎和邵炜曦一模一样;但很明显就可以看出来,她的表现是极为自然而优雅的,而邵炜曦只不过是刻板的模仿而已。
两个人同时默不作声的拿起碟子上的方糖,轻轻从杯壁滑进咖啡杯里;再从碟子的另一侧拿起小调羹,开始轻轻的搅拌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
但邵炜曦的调羹,终于还是撞上了杯壁,发出一声如风铃般清脆的响声。
而他一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也在这个时候现出了一丝懊恼的神情。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还是用不惯这种小调羹,稍一用力就会撞上杯子。”
邵永莲会长微笑着看他,就像是母亲看着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没多久后,她放下手中的调羹,对邵炜曦认真的说道:“小曦,其实你是近十年来,我所见过最聪明的孩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只是你第三次在我这里喝咖啡。事实上,你做得已经够好了;就算是在正式的场合,也没有人能够指责你做出失礼的表现。”
邵永莲会长从来都不让在助养会长大的孩子们,称呼她为邵会长;因此孤儿们都以“阿姨”称呼她,邵炜曦也不例外。他并没有因为邵永莲会长的表扬而开心,而是继续摇着头说道:“可阿姨就可以做到,不发出任何声音。”
“那是因为我曾经苦苦练习过两年的缘故。”这一天已经说过太多话的邵永莲会长,声音显得略微有些沙哑;她极其优雅的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啜饮了一口,“小曦,你的聪明是毋庸置疑的;从慈善助养会创办以来,只有两个孩子,拿到过香港大学录取通知书;而你就是其中之一。可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放弃这样一个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邵炜曦也学着邵永莲会长的样子,端起面前的咖啡,但他却没有把这咖啡放到嘴边,而是微微低下头去,轻声说道:“阿姨,我已经十八岁了,应该离开助养会,独立生活。”
“我从来没说过你不应该独立生活;助养会也只不过是给你暂借这笔学费而已,就像银行里的助学贷款一样。小曦,你的这个理由并不充分。”邵永莲会长微笑着说道。但她看向邵炜曦的眼神,却像是已然洞悉了他心底的所有想法。
邵炜曦依然保持着手端咖啡碟的动作,也依然低垂着头;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邵永莲会长无奈的摇了摇头,打破了这份略微显得有些令人难堪的沉默:“你是我所见过最固执己见的孩子。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你一直为自己孤儿的身份而自卑;也一直认为,一个男人应该凭借双手创出一份事业;你觉得成年之后再接受助养会的施舍,是一种极大的耻辱;也觉得自己懂得已经够多了,完全可以闯下一片天地;你并不是不想念大学;但你想用自己挣到的钱去交学费。”
邵炜曦的手猛的抖了一下,几滴咖啡便洒到了地板上。为这原本一尘不染的办公室里,添上了几块暗黄色的斑痕。他赶紧把咖啡放下,站起身,从卫生间里找到拖把,把这斑痕拖掉。
而这些动作,也完全掩盖了他的惊愕之情——如果他的手,没有在刚刚听完邵永莲会长的话后,颤抖那一下的话。
“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如果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二十年,你也可以轻而易举的知道,每一个孩子都在想些什么。”等到邵炜曦重新坐下后,邵永莲会长才轻叹一声,慢慢说道,“小曦,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改变你的决定……有一首老歌,我猜你一定没有听过。那首歌里,有句歌词让我记住了一辈子。”
没等邵炜曦答话,她微微扬起头,用那略显沙哑的嗓音,轻声唱了起来:“你是一个男人,总该有段未来,告诉世界有你存在……”
顺着邵永莲会长的目光,邵炜曦看向长沙发对面的一侧墙壁。那里,悬挂着一个青年男子的巨幅半身画像;他就是刚刚在电影里,击败了巨鲨王的年轻华人。黑色的墨镜、耳塞、鸭舌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即便如此,邵炜曦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画像里的人那犀利的眼神。这眼神,透过墨镜和时空的距离,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的、看穿每个人内心的一切秘密。
邵永莲会长一直盯着那幅画像,没有说话。邵炜曦也小心翼翼的保持着沉默。这凝重的气氛让他感觉到,那句歌词,更多的是唱给画像中那个人听的。
过了很久,邵永莲会长才端起咖啡杯,再次啜饮了一口;然后她回过头来,微笑着对邵炜曦说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
“不了。”邵炜曦很简短的回答道。
“那好吧,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我尊重你的决定。”邵永莲会长若有所思的点着头,轻声说道,“你是一个成年人,所以我不能再像十年前那样,简单的对你说,你应该去做这件事、你不能去做那件事。但我想给你一个建议,不管做什么,小曦,有三件事情,是碰也不能碰的。那就是……黄、赌、毒。”
“我知道的,阿姨。”邵炜曦将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您还有别的事情么?”
邵永莲会长凝神看向他面前的空杯子,良久,她终于轻叹一声:“没有了。”
再次穿过那片绿草茵茵的操场,在踏出铁门的那一刹,邵炜曦回过头去,用一种复杂之极的眼神,看向铁门上方的铭牌——“芳莲慈善助养会”。
从这一刻起,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将不再属于他。
而正当他收回这目光的时候,却看到了铁门里,那一个匆匆赶来的、穿着墨绿色校服、显得纤小细软的身影。
邵炜曦认识她,她是他在助养院里,唯一能叫出名字的女孩子。这个叫做杨若惜的女孩子,曾经在两年前,和他一块主持过一次春节联欢晚会;但他们的交情,也就仅限于此了。
隔着那道铁门,杨若惜一边小口喘息着,一边问道:“炜曦哥,你要走了吗?”
邵炜曦点了点头:“嗯,有什么事情吗?”
“刚刚阿姨找到我,让我把这个给你……”杨若惜把手里的一张报纸,递到邵炜曦手中,“她让你好好看看,记住她说过的话。”
“好的,请你帮我转告她,我一定会做到的。”邵炜曦一边点头说道,一边漫不经心的打开报纸。
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巨大的灰黑色标题——
“惊天大赌局开战即告落幕,RB赌王浅见继国完胜澳门赌神张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