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打来电话,景和没有接。景和不想让别人知道家里的事情,就匆匆回到寝室,然后给外婆回了电话。接通电话,外婆说:“景和,这几天长沙的天气还好吧?下雨了没有?”
“恩,今天下雨,你今天回家了?外婆。”
“嗯嗯,清明节,我和你哥我们都回家去了,你哥回你家了,家里今天也下雨。”
听到外婆说“家里今天也下雨”景和就明白,关于他的是非又来了,不过景和已经习惯了。
就问外婆说:“哦,家里今天来人了?”
“恩,他们上坟回来在我家吃饭的。”
“哦,您打电话有什么事吗?您说。”
“也没什么事,就是你一个月一千块钱的生活费能花光吗?”
“差不多够用。”
“什么?”外婆的言语里透着惊诧和不解。
“怎么了?外婆。”
“他们说生活费一个月有五六百块钱就够用了,你一千块钱还说差不多够用,是不是有些太费钱了。”
听到外婆这么说,景和有些怄火,他想,从上大一的第二学期开始,他就开始做各种兼职,而现在倒说他花钱太费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半天没有说话。
外婆接着说:“喂,景和,你在吗?”
“恩,外婆,您说。”
听到景和半天不说话,外婆以为景和是由于自己花钱太狠不好意思说了,就说:“没关系,一下改掉大手大脚的毛病也不可能,咱们慢慢改。”
听外婆这么一说,景和本来想反驳两句,可是回头想想外婆年纪也大了,自己这么做也太不懂事了,就迎合着外婆说:“嗯嗯嗯,我以后省着点花。”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的舅妈对外婆说:“又给景和打电话呢?不就是上了个重点大学么,那么多上重点大学的,不知道村里有一句话吗,叫‘现在的大学生比驴多’。”听到舅妈在电话里说外婆的不是,景和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跟外婆说:“外婆,我有事先撂电话了,放假我就回来了。”
后来景和知道,当时的事情是这样的:
清明节的时候,姨妈回家看她婆婆,就和当老师的姨夫一起来到了外婆家。村里人大多都有些小势利,不过这是可以理解的。人嘛,总有些小恶小善,而且说话的时候不管话的多了去了。他们自己赞美说自己是坦诚、直肠子,其实他们就是在伤害别人。
在景和上初中的时候,姨妈就对着景和说:“景和,你初中毕业就别读书了,你们家什么家庭,能上个初中就不错了。”
景和当时看着姨妈,心里充满了蔑视,觉得为什么要给别人规划道路,你以为你是谁啊,只是那时候年少少言罢了。不过春明那个时候就特别会讨大人欢心,他对姨妈说:“嗯嗯,姨妈,我们会考虑的,我们俩以后都不能读书,都读书了家里谁照顾啊!”后来春明就出事了。
时光穿梭,后来景和在夹缝中求生存,考上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一本院校,姨妈家没帮什么忙,但是帮了很多闲言碎语。这天在外婆家,姨妈问外婆:“妈,你们家景和一个月的生活费是多少?”
外婆说:“一千。”
“妈呀,那么多钱,我们两个儿子也没花那么多啊。”旁边的舅妈插嘴说:“是啊,我就觉得这孩子大手大脚的,花钱狠啊。”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外婆毕竟是个农村女人,听到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景和的不是,就算景和对也是不对了,就想是不是景和这孩子花钱太狠了,也太不懂事了。
而这些添油加醋说闲言碎语的人,不是孩子没上大学,就是孩子上了不怎么好的大学。还记得姨妈家的二表哥上大学那年,高考那天,雨特别大。姨妈为了把答案给二表哥传进去,当时鞋底都快磨破了,可如今仍然在论他人是非。她应该还不知道,就在她说景和花钱狠的前两周,他们家宝贝儿子从景和打工赚来的钱里借走了两百块,说是五一还,结果五年以后都没还。人啊,总是把自己放在正义的墙上,可哪成想,是乌鸦站在煤堆上,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这一天来到外婆家的还有其他的舅舅舅妈,二舅妈听到他们说景和的不是,添油加醋地说:“那孩子考上大学还不是运气好,我以前也没有觉得这孩子有多聪明。”
有个舅舅觉得这是二舅妈明显的妒忌,就说:“我看还好吧,没有你说的那样啊,我看还是挺礼貌的。”
“你说说哪里礼貌了?见了我都爱搭不理的。”
“那是因为他和咱们不熟悉,生疏就显得生份。”
“胡说八道,我觉得那孩子就是不懂事,你看看春明,虽然在家里没读书,我觉得比他礼貌多了。”
“你这有些偏见吧。”
“我偏见,我怎么没说春明的不是,他们俩可是亲兄弟啊。”
听到大家吵得不可开交,大舅说:“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吵吵什么。”
大家就清净了一会儿,女人们都去了厨房,男人们依旧坐在一起堪着大山,说着些他们自己懂的事情。女人们在一起,永远有些说不完的话题,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已经超过了三个。
厨房里,她们一会儿谈着张家的媳妇一会儿说着王家的婆婆
赵家的闺女,谈着谈着就谈到了孩子。刚开始她们就都在夸姨妈的孩子,接着就是说自己孩子的不懂事,说着说着就又说到了景和。
一个说:“景和,我不怎么熟悉,好像跟咱们有隔阂,见了面打个招呼,有时候连招呼都不打,人就过去了,好像跟咱们没关系一样。”
“恩,就是人大,拿不住自己。”
“孩子本身有问题,运气好点考了个大学就忘记了自己姓啥了。”
“或许是跟咱们大人没什么可说的吧,跟孩子们在一起会好点吧!”
二舅妈插话道:“不,就是人大,忘了自己是谁了。跟我们孩子年龄差不多,也不和他们一起玩。”
“那是他们没有一块儿玩过吧,孩子可能有些怯生吧!”
“恩,应该是有点怯生吧,跟我们家孩子就没什么隔阂,他们之间还是玩得挺好的。”舅妈插话道。
“你们家孩子大多数时间都和出名景和混在一起,当然玩得挺好了。”
“不过这孩子确实有问题!”
“对对对,问题大着呢不只是不懂事,而且觉得有些……”
闲话着家常,做着饭菜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候,所有的谈话没有理由也没有逻辑地相继结束。
再说说春明,春明回家祭祖,回来看到的一幕让春明第一次对人性有了畏惧。
清明节早上,春明起床后,看见清明时节雨纷纷,就收拾了东西去了爷爷家。
爷爷家的一缕炊烟,在雨中直冲云霄,那是三婶和奶奶在准备上坟用的肉食饭菜。到爷爷的院子里,听到家里吵吵闹闹的,像是在吵架。春明闻声来到了厨房,原来是三婶和二叔在争一盘凉菜。
原来,这天早上三婶在厨房做了一碟凉菜,二叔看到了进来就想拿去吃。可是三婶不愿意,两个人争执的时候,就把碟子掰碎了,然后凉菜撒了一地,三婶用脚踩在上面,就是不让二叔吃。可是,二叔心里就不高兴了,就在那里争执着,奶奶在砧板上切着什么,没有理会。春明上去劝道:“二叔三婶,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吗?”
三婶满脸黑透,对春明说:“你一个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哪有你说话的资格?”春明觉得有些生气,但还是为了让大伙高兴,就向厨房深处的奶奶问:“怎么回事啊?奶奶。”
奶**也不抬,像是春明是来要饭似的,面无表情,却能感觉出她的怒气。听到春明的问话,回道:“都是这个该死的,惹你婶子生气了。”
春明“哦”了一声就去找爷爷,爷爷去挑水了,三叔和他们家宝贝儿子在下象棋。看春明进来,头也没抬,春明还打招呼说:“三叔,最近忙什么呢?”三叔明显听得到,但是就是没应声。三叔的儿子大志看到春明进来,笑着说:“大哥,啥时候回来的?”三叔瞅了孩子一眼,说:“下个棋都这么不用心,你还能干什么?”春明听得清楚,这话是冲着他来的。但是心里想孩子那么小,懂什么,就对大志说:“大志,好好下棋,别惹三叔生气了。”大志尴尬地笑了笑,春明还是厚着脸皮坐在沙发上,等着爷爷。
上坟的时候,几家的叔叔爷爷们聚在一起,就有人谈起景和。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道:“景和读书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毕业分配吗?”
“不清楚,景和说毕业了可以签约公司,也可以参加就业考试。”
“哦,不是说是重点大学吗?还不如市里的师范呢,毕业了就能回来当老师。”
“那不一样!”春明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倒开启了他们的话匣子。
“怎么不一样?人家的大学生毕业了就有地方抢着要。”
“是不是景和上的大学并不好,你们骗我们无知。”
“现在的这些孩子,读了两天书就学会骗家里人了。”
“不是他外婆也说了,学校的老师都说学校还不错嘛?”
“你信他们的话,他们那是合伙骗咱们。他们小时候跟他们外婆长大,他外婆怕落我们的闲言闲语,才和他们合起伙来欺骗我们。”
春明看着他们越说越带劲,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感受,而且也不在乎自己的意见。春明明白,他们对他们的现状不满,对他们的现状嫉妒,也对他们的情况处在幸灾乐祸和落尽下石中间。看着清明节,坟头上的挂纸,春明想,此刻,周围所有的生物都染上了一种世俗的味道,干净的也就只剩下那两张挂纸了吧!
他们的祭祖丝毫没有对祖先的虔诚和敬仰之情,只是为了聚起来说一说闲话,无论男女老少,关注点总是那么的奇葩,却又那么的耐人寻味。是啊,多少生活的闲言碎语,在那一个时刻,我们需要承受,又不能去解释。等到我们有一天终于可以和这些闲言碎语抗衡的时候,他们变成了风中的花瓣,零落成泥。
而很多时候,有些事情在当时没有由头,却有着让人说不出的痛楚和无奈。清明节上坟结束,春明坐在山岗上望向远方,他心里想:“景和啊,这辈子一定要好好的,有什么事哥给你顶着。”而有些被生活欺压而变得懦弱的春明,真的能为景和顶住那些来自四面八方,七嘴八舌乱七八糟的话语吗?
清明时节的雨依旧在下,而能帮着洗净那些落满滋泥,却又佯装好心,说着闲言碎语的灵魂吗?唉,或许只有无奈地叹息道:这事,天知道!